本章提示:本章将讲述知音和阳春在一起以后的恋爱中的小摩擦。知音和阳春都是有缺点的人，无论灵魂再契合，朝夕相处也肯定会有矛盾，会犯错误。但关键是她们如何去解决矛盾，如何在错误中吸取经验。凡恋爱部分，均可看成是两人性格的成长。
01 小脾气
阳春常常给知音炖川贝雪梨银耳汤，知音的嗓子恢复如初，声乐课的状态也不错，叶老师让她参与了教学音乐会，她拿到了四首歌。其中一首是她非常喜欢的罗西尼的二重唱《猫之二重唱》，叶老师让她和同学柏琳合作，她唱高声部，柏琳唱低声部。这首歌曲不能干唱，要有情节，叶老师让知音和柏琳自己去思考。知音欣喜若狂，她最喜欢带有表演性质的歌唱。她有了一个想法，想和阳春分享。
下午没课，她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去了西华音院，因为阳春说西华音院这一周有一个德奥艺术歌曲系列讲座。知音很感兴趣，想去听一听。她到了西华音院，时间还早，便先去找阳春告诉她教学音乐会的事。
到了阳春琴房门口，她一边兴奋地嚷着，一边推门进去，却听见阳春责备道:“你小点声！进来怎么不敲门呀？”
知音没有预料到阳春会是这种态度，阳春明明知道她今天要来呀。
“你打断我思路了，出去！”
“我……我不知道你在工作！”转身离开的一瞬间，眼部有些发涨，她深吸一口气后，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憋着一口气，讲座的内容也灌不进脑子里，她干脆拿出手机录回去听。脑袋空空，什么也不敢想，只怕一想，好不容易平复的抑郁症状又要复发。
阳春直到写完了曲子才意识到她对知音太粗鲁了。她在创作时最怕突如其来的惊扰。灵感这东西，狡猾得很，稍不注意就不知溜哪儿去了。
阳春打电话叫知音一起回家，结果知音先走了。阳春回到家时，知音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头也不抬。阳春知道知音肯定是生气了，却不知该说什么，就僵了两三分钟。知音尽可能自然地翻着书，尽管一个字也跳不进她眼里。
“对不起。”阳春憋不住先开了口。
“不好意思，我在看书，等我看完了再理你。”知音依旧没抬头，但语气并不严肃，也不生气，倒有几分娇嗔。
“那你什么时候能看完呀？”阳春瞥了一眼那本砖头厚的《尤利西斯》。
“这本书一千来页，我才看十多页呢。”知音快速地翻了翻书，刻意向阳春展示书的厚度。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和你说话？”
“等你做完了你的工作再搭理我吧。”
阳春暗自笑了笑，靠着知音坐下，知音挪了挪位置，继续翻着书。
“这书那么深奥，你能看懂吗？”
“囫囵吞枣呗！”
“那看着不难受吗？”
“吞枣总比受气好，枣我吞得下，气，我可咽不下！”知音鼓了鼓腮帮子。
“你这张嘴呀！”阳春忍不住掐了掐知音的脸蛋，“跟林妹妹似的！”
知音推开了阳春的手。
“还在生气呀？我不是故意的。一般有人进来都会敲门，你突然闯进来，吓了我一跳。”
“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不用敲门呢！”知音把脸扭向一边，“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阳春被呛得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便岔开话题问道:“那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无聊的事儿，可没有你工作重要。”知音明知阳春无言以对，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你这是吃工作的醋了？我错了，原谅我这一次吧。”
知音转过头，认真地凝视了阳春近半分钟，然后靠在阳春肩上说:“心里早就原谅了，只是嘴上不肯饶你。”
“我就知道你没真生气。”
“我原本心里是窝着火的，但是一看见你就化成水了。谁让我这么没出息，每次看见你，心就跟棉花糖似的，又甜又软。”知音一改先前的嗔怪，柔声细语地说着。
“这会儿怎么说起情话来了？”阳春又感动又觉得好笑，“那为什么刚刚要气我？”
“我们以后还会遇到很多摩擦，要是都往心里去就走不了多久。都是些鸡毛蒜皮，沟通清楚就好了。但我是真有点儿委屈，所以才故意说些气话，让你留心。”
“你呀，对付我还真聪明，怼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那也是因为你心甘情愿被我对付，你要是不够在乎我，也没心情听我怼呀！”知音把着阳春的手，让阳春环抱住自己，“我们商量好，如果我要去你学校找你，我就先给你发信息。如果你在家里工作，你就把房门反锁。如果没反锁，我可就随便进了。你要是敢凶我，我还有一千句怼你的话。”知音用手指点着阳春的鼻尖。
“就凭你这张既会怼人又会说情话的嘴，这辈子也不会腻了。”阳春拨了拨知音的下嘴唇。”
“那今天我没有打断你的工作？”
“没有太大的影响。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找我什么事？”
“音乐会的曲子定下来了，我跟柏琳合作两首，罗西尼的《猫之二重唱》和德沃夏克的Kranziein（《小花环》）。还有Ardo e Scoprir是跟一位女中音同学合作。我自己有一首独唱歌曲Stizzoso mio Stizzoso（《你发火，就爱生气》）。这次音乐会是以重唱为主，共16首曲目，独唱只有4首，参与的同学都是本科生，共选了7个人。叶老师让我们给《猫之二重唱》设计一个剧情，我和柏琳商量好了，想和你说说。”
“好，那你说吧，我听听。”
……
02 专业态度·恋爱矛盾
往后的日子里，知音认真练习音乐会曲目。知音在音准方面算不上特别好，独唱曲目还好，但是需要两个声部配合的重唱曲目，难免会有些问题了。于是，她私底下的练习愈发刻苦。
一次阳春回家听见知音在练琴。她在弹音乐会曲目的伴奏。阳春听着很难受，打断了知音，说:“你怎么练起伴奏来了？”
“我今天和同学合伴奏时，我音准有点问题。Ardo e Scoprir的伴奏不是很难弹，我想自己弹着练一练。”
“这是巴洛克时期的作品，你用那么多踏板干嘛？”
知音愣了愣。
“这首Ardo e Scoprir是蒙特·威尔第的作品，谱子上不是写着的吗？蒙特·威尔第是巴洛克早期作曲家，那个年代连钢琴都还没发明出来，哪来的踏板？”
“我知道蒙特·威尔第是巴洛克时期的作曲家，但是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作品不用踏板呀。”
“你没有去了解这个时期的音乐风格吗？”
“西方音乐史是大一时讲的，有些内容忘了，而且课上也没说每个时代的作品要怎么用踏板呀？这不是钢琴课该讲的内容吗？”
“既然你要练习这首作品，就该主动去了解！”阳春微怒。
“是我疏忽了。”知音见阳春有些不悦，便转移话题，“那巴洛克时期的作品，完全不能踩踏板吗？”
“踏板可以用，但不是你那样用的，你每一句都踩了踏板。这不是浪漫主义时期的作品，不需要大量使用踏板。当然，适当运用一些踏板也是可以的，但如果你不知道该如何运用的话，那还不如不用，或者你可以使用手指踏板。”阳春一边说一边在钢琴上做示范，“你一点也不了解吗？”
“我钢琴学得不好，以前的老师也没有系统地讲过。我艺考时，一年就练了一首曲子。”
“你不能只等着老师教，太被动了。”
“我只是为了练习音准，平时排练和演出都有专业的同学弹伴奏呀！”知音还在为自己辩解。
“你这态度不对，太不严谨了！”
“可我是声乐系，我唱好了不就行了吗？伴奏弹得差一点，影响不大呀。”
“可能暂时对你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你这种态度会阻碍你的专业发展。”阳春的口吻仿佛在批评学生。
“不会弹伴奏的歌唱家很多呀，不是说术业有专攻吗？”
“那你唱一首作品，不去了解它的时代背景吗？你不是对巴洛克时期很感兴趣的吗？”
“我是对歌剧、阉人歌手有兴趣才了解巴洛克的，但是我也不可能对这个时代的方方面面都了解呀。”
“你不是很喜欢看书吗？有功夫看那么多杂书，还不如多了解一些与自己本专业相关的东西！”阳春的火气逐渐大起来。
“我涉猎广还有错吗？”
“没有错，是应该广泛阅读，但是你看那么多书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只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优越感吗？”阳春开始口不择言。
“你居然这么说我？”知音有些不知所措，她脸颊渐渐发热，“我什么时候有优越感了？”
知音提高了音量说出去的这句话没有任何力度，因为阳春说的没错。阳春的话，彻底刺破了知音的虚荣。知音对书籍如饥似渴，确实出于真挚的热爱，但每看完一本书，都会增添她一份优越感。她从小自卑，甚至怀疑自己有智商方面的缺陷，可是当她看完一本书时，她会在心里嘲笑那些泡在游戏乐里，醉在娱乐里，痴在网络里，死在睡梦里的人。她知道，她看的书是深奥的，生僻的，晦涩的，一般人难以理解的。当与人谈话时，她脱口而出某本书里的观点，某本书里的句子时，她会感到骄傲，感到自豪，因为她知道身边的人一定会投来欣赏的、仰慕的、崇拜的目光。这份可笑的虚荣，支撑着她的生命；这份脆弱的虚荣，支撑不了她的生命。看的书越多，她越发觉得自己浅薄。她早就意识到，周围人包括阳春称赞她，仅仅只是因为他们误以为她有学识有深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无知得发慌。她在人前表露的只是她懂的部分，她不懂的部分才是真正具有深度的。她靠着这份虚荣，维持着自己的自尊心。
“你觉得我不是真的喜欢音乐吗？”
“你确实很喜欢音乐，但我觉得你只是一个业余的音乐爱好者！”
阳春的这句话，把知音的自尊心击得粉碎。身边有许多人，只是为了上大学才学艺术，而自己那么深切地爱着音乐，那么拼命地爱着音乐，好不容易挤进艺术大学的校门，却被自己最深爱的、最崇敬的、最憧憬的音乐家定义为业余的音乐爱好者！理智忽然消失无踪，她留下一句去学校琴房练琴就冲出了家门。阳春无奈地任她离去。
她爱音乐是真的，业余也是真的。许多时候，她都不是从和声理论方面去分析一首音乐的好坏，而仅仅依靠感官非常主观地喜欢或是排斥。
阳春知道自己话说得过分了，她给知音打电话却发现知音的手机落在钢琴上。一直到晚上11点知音都没有回来。学院琴房九点多就关门了，知音去哪儿了？阳春亟不可待，她担心知音的抑郁症会复发。心急之际，灵光一闪，猜到了知音的去处，匆匆出了门。
此时，知音正在图书馆里疯狂地翻着各类与音乐相关的文献资料，想把所有的知识都吞进肚子里。她越看书，眼睛越模糊，模糊到最后，索性哭了出来。图书馆里要保持安静，她不敢出声，张着嘴，呼哧呼哧喘着气哭。
从琴房出来时，她想过要不要回家，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阳春，便躲藏进图书馆。这是在一起后第一次吵架。即使灵魂再契合，也难免会发生冲突。自己和自己都有矛盾的时候，更何况两个独立的人。可这件事又该怎么收场呢？这一次，她真的犯了好愚蠢的错误。她趴在书上，一边哭一边预想着种种可能。
阳春来到图书馆，不知道知音在哪一层楼的哪一个区域。每一层都有藏书区，阅读区，休息区。她从第一层开始，一个区域一个区域找。有时会在某一列书架前或是某一张书桌处看见体态和知音相似的女孩，可走近一看又大失所望。她生怕错过知音，就连卫生间、茶水间都去望了望。每找一间，失落一次，直到她走到第三楼的阅读区。知音正趴在一张桌上，看着垂直放立在桌上的书。阳春轻声走到了她面前，她浑然不知。
“回家了。”阳春轻轻碰了碰知音。
知音错愕地抬起头，看见了有些微喘的阳春。刚刚设想的无数种情境里，恰好没有这一种。
“对不起，我不应该为自己的不专业找借口，也不应该这么晚还不回家。”知音扑在了阳春怀里。
“该由我来道歉。”阳春抚着知音哭肿了的脸，看着她那被眼泪冲刷得残破不堪的妆容，“我话说得太过分了，害你哭成这样。明知道你会抑郁还口不择言，惹得你伤心。”
“我知道你对专业一丝不苟，我不该强词夺理，不会有下一次的，希望你原谅我。”
“我是来求你谅解的。你走不久我就后悔了，一直等你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个点还开着的地方只有图书馆呀！我从一楼挨着找过来了，幸好找到你了。回家吧。”
离开图书馆，知音头埋在阳春怀里，紧紧地抱住她，连声说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对我失望。”
阳春拍着知音微微发抖的身子，脸贴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说:“让我来道歉，我想了一千句道歉的话，回家我一句一句说给你听，好不好？”
天气渐冷，知音因哭泣和激动而冒的汗被风吹凉了，冻得她直打哆嗦，阳春一路搂着知音。
回家后，知音吃了阳春煮的东西，身体暖了起来。然后，二人偎依在被子里，阳春吻着知音还有些微肿的眼睛和脸颊。
“我害怕你会说分手，我不想你因为我的错误而离开我，我会遗憾会后悔。”知音还在哽咽。
“微不足道的小事，怎么会分手？”
“我对音乐态度不端，我业余，我虚荣，这样的我不值得你爱。”
“虚荣心谁都有，我也有。为知识虚荣总好过为金钱、名利虚荣。在你自我否定、极度悲观地情况下，你还愿意去了解更多更广的知识来支撑自己，始终没有放弃自己。我了解你的悲观，正如同你了解我的无性一样。你用悲观主义去看待人生本身并无对错，但难能可贵的是，悲观没有使你走向虚无和堕落，你始终积极地活着。这也是你吸引我的地方。”
“谢谢你理解我。”
“我爱你从来不是因为你在音乐上有多专业，你的音乐之路本就刚刚起步。打动我的是你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求知欲，在享受浮华与探索真理之间，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鲜有人涉足的后者。对于音乐，你和我一样热忱、执着，我们可以对同一段音乐有相同的感受，专业知识你可以慢慢去学，我也会帮助你。说真的，我很佩服你。我从小家境优越，父母很注重对我的培养，所以我才能拥有现在的学识和眼界。可是，你在成年以前都没有离开过县城，父母也没有特意地教导你，你竟凭着对现有事物的怀疑，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对一切事物的敏感，就逐渐拥有了如此超脱的思想，超前的认知。你让我太惊讶了，如果我们交换成长环境，我一定没有你这样的格局，但你一定会比我更优秀。我没有办法不爱你。”
“你真的这么想吗？”
“不要怀疑我。今天我本可以用更好的方式指出你的问题，可是我却像批评学生一样批评你。你是我的爱人，不是学生。对不起，当惯了老师，一时没转变过来。”
“你没有对我失望就已经足够了。”知音贴在阳春的胸口上，感受她的温度。
“人都有自己察觉不到的局限，但你不用担心，这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自信一点，也相信我。我也相信你可以突破自己的局限。”
“你教我钢琴吧。”
“只要你想学的，我都教给你。谢谢你今天如此体谅我。我的局限，你如果发现了，也请告诉我。”
知音轻轻应了一声，陶醉在阳春的软语温言中安然睡去了。但是，她们的差距，不会因为阳春的包容而消失。知音隐约有些担心，她们的差距终究会成为两人感情的沟壑。知音只想尽快逾越这沟壑，能和阳春并驾齐驱。
03 音乐会
音乐会在12月初举行。从前都是知音在观众席上欣赏阳春的表演。这一次，终于可以让阳春当一次观众了，知音想为这位观众呈现出最完美的舞台。可是，离音乐会还有一周时，阳春却不得不出差。尽管只去一周，知音却难分难舍。阳春答应一定会在音乐会之前回来，但知音还是有点担心。阳春临走的头一晚，知音不知醒了多少次，每次醒来都会摸摸阳春还在不在。
“你要走了？”清晨六点，阳春收拾好东西，临走时吻了吻知音。知音醒了过来，揉着模糊的眼睛。
“嗯，你继续睡吧。”
“我要送你去楼下。”
“不用了，小知音。快睡吧，我知道你昨晚没睡好。”
“我知道我一定很矫情，可我好怕你会错过我的音乐会。”知音嘟着嘴，含含糊糊地说着。
“我保证在你音乐会之前回来好不好。”
“以后还会经常出差是不是？”知音撅着下嘴唇，睁大的双眼渐渐嗪满了泪水，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
阳春见她这模样，又心疼又想笑，索性逗她道:“哎哟哎哟，又哭鼻子了，小哭包，爱哭鬼，几岁啦？”本想把知音逗笑，没想到知音哇一声哭出来了，吓得阳春赶紧哄，“怎么哭得更厉害啦？乖乖乖，不哭了，来抱抱，像小狗熊一样抱抱吧。”
知音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坐在阳春身上，把脑袋埋在阳春的怀里使劲蹭了蹭，把眼泪蹭干了。阳春故作嫌弃地说着:“哎呀哎呀，我刚换的衣服，被你弄脏了！埋汰孩儿！有没有鼻涕呀？”
知音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红的，却一脸倔强地说:“你走吧，我没事了！”
“真没事了？”
“嗯，忘了刚才吧，那不是我！”
阳春双手揉捏着知音的脸蛋，说:“你真是可爱死了！”
“好啦。”知音恢复了正常，“快去吧，要小心哟，到机场给我发信息，下了飞机也要给我发信息。还有，你保证了不会错过我的音乐会的，不许骗人！”
“嗯。”两人互吻，知音送阳春出了门又回床上躺着了。
她知道未来还会有无数次大大小小的离别。阳春从来都不是安于一隅的人，她支持阳春为了事业去任何地方。她昨晚在脑海里默默排练着今天分离的场景。她一定要非常淡定地送阳春下楼，嘱咐安全，最多临别时给一个拥抱，不让阳春担心她，不让阳春有任何心理负担。可当她醒来看见一切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的阳春时，她只想像小时候和妈妈分开时一样大哭一场，把任性、耍赖、撒泼、无理取闹的本领都发挥到极致，只为表达心里数不清的眷恋。当然，她既没有成熟到可以不动声色地送阳春离开，也没有幼稚到会为几天的离别无理取闹。说来也奇怪，当初她以为阳春不爱她而毅然决然地离开时，坚强到仿佛战无不胜。如今阳春和她朝夕相处，只是离开几天，她反而脆弱到不堪一击。是什么侵蚀了她的坚硬？爱情，真是个令人胆战心惊的东西。
收到阳春报平安的信息后，知音安心投入到学习和音乐会的排练中，但是排练的过程并不那么顺利。
知音和柏琳在小音乐厅排练了一遍《猫之二重唱》。叶老师点评道:“相对上一周的排练情况，两只猫咪的角色设定成熟多了。在你们的设定中，这两只猫咪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但你们表现出的反差还不够。还有俞知音，你那个猫叫声差了点意思，太拘束了，再夸张些。你们下来听听金燕那一组的《猫之二重唱》。”
《猫之二重唱》是一首非常有意思的二重唱，从头到尾，歌词只有“miau”这一个拟声词。旋律诙谐、幽默，可由演唱者自由发挥，颇具趣味性。叶老师把这首歌曲给了两组学生，一组是知音和柏琳，另一组是金燕和一个大四学长。叶老师让他们自己去设计，哪一组唱得更好就保留哪一组，如果两组都不错就都保留。
金燕和知音同届。她扮演的猫咪是一只美丽动人的小母猫，学长则扮演追求她的小公猫。歌曲由低声部开始，只见学长一边做出打领带、梳头发的动作，一边唱出Adagio（柔板）的旋律。金燕不屑地看了一眼学长，高冷地唱出了高声部的独唱部分。然后是两个声部交替对猫叫声的模仿。金燕翻着白眼，发出高傲的叫声，学长则嬉皮笑脸，发出讨好的叫声。接着，两个声部同时进行，速度变为Andantino（小行板），这便是公猫对母猫展开追求攻势的部分。学长送给金燕一只鱼，金燕扔掉了，学长又送给金燕一朵花，又被扔掉了，最后学长送给金燕一枚大钻戒，金燕满心欢喜地接受了。两个声部又交替进行。学长心满意足地唱出低声部的旋律，金燕一手挽着学长，一手拿着泡沫板做的大钻戒，娇羞地唱出高声部的旋律。最后两个声部唱出同样的旋律，两只小猫终成眷属。
金燕和学长唱演都不错。知音也觉得金燕的表演活灵活现，她的猫叫也更有意思。知音默默思所自己的不足之处。所有歌曲排练完后，叶老师留下了知音和柏琳。她直言不讳道:“金燕那一组的《猫之二重唱》相对来说更好一些，你俩要不就放弃这首歌吧！”
“啊？您上周不是说两首都保留的吗？”知音连忙说道。
“两首相同的曲目，确实累赘了一点，如果各有特色的话，当然可以都保留，但是，你们的表演欠缺一些张力。看完金燕那组的表演，就不想看你俩的了。”
“那让我们再练练好吗？还有一周时间呢！如果音乐会前一天还是不理想的话，我们再放弃吧！”知音和柏琳恳求道，这首歌两人都花了不少心思。
叶老师犹豫了一会儿，应允了。
知音和柏琳决定再去琴房练练。
“叶老师上周还说让我们都上的呀！节目单都印了！明明今天比上周表现得更好嘛！”
“我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柏琳说。
“嗯？”
“我上次上声乐课时，叶老师说其实我们两组都有缺点，但是为了让同学们得到锻炼会让我们都上，还嘱咐我好好琢磨。我刚才听见金燕悄悄跟叶老师说，哪有音乐会一首歌唱两次，应该只保留唱得更好的那一组。她当然没说保留她的，但是她一直在说我们的角色设定不如他们的有意思。”
“为什么呀？我们唱我们的，又不干涉她什么？”
“你没发现她从来不和我们打招呼吗？”
柏琳这话提醒了知音。大一刚开始时，金燕对知音挺热情的。知音自认对金燕不错，两人唱同一首歌时，知音会特意替金燕复印一份谱子。但是，不知怎么的，金燕突然对知音爱搭不理了，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尖酸。知音从来没得罪过她，非要为金燕的变化说出个理由的话，那就是金燕和敖曼是室友。知音很无奈，总是莫名其妙地被人厌恶。
“她也不和你打招呼吗？我以为只是针对我。”
“可能就是看不惯我们吧。”
说了一会儿，两人开始练习。叶老师有自己的判断，不会金燕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知音没有再纠结金燕的所作所为。
音乐会前夕的最后一次彩排很顺利，知音和柏琳的演唱得到了叶老师的认可，知音很开心。但是，阳春还是没有回来。这几天里，知音发出去的信息总是要等很久才得到回复。知音很想阳春，每天发生的一切都想告诉她，可是又怕打扰她工作。长篇累牍显得矫情，寥寥数语显得敷衍，一条消息总要斟酌片刻再发送。音乐会前夕，阳春给知音拨了视频通话。
“我早上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现在才回我？”
“原本今天就能回来的，可是工作延期了，还有三天才能回来。”
“你答应了不会错过我的音乐会的！”知音嘴巴撇成弧形，滚了几滴泪珠。
“别哭别哭，我也没想到呀！”
“亏我还期待了这么久，结果你根本就来不了！”
“对不起，我今天的机票都买好了，结果……”
“呸！”知音懒得懂事，骂道，“你就是骗子！做不到就别承诺我呀！你根本就没把我的音乐会放在心上，我才不要听你找借口！”
“小知音，我错了，我送你个礼物补偿你好吗？”
“不稀罕！”知音气得挂断了视频。
阳春连拨了几次视频都被知音挂断了。哭了一通后，看了看手机，阳春发了数十条信息，知音心软，回复道:“我只是太想你了。你看起来挺疲惫的，你快休息吧。我没事了，我也休息了。”
阳春回复道:“那就好，你别再哭了，明天舒心会去看你的音乐会，她会录视频给我的。”
晚上，知音百感交集，既为阳春不能来遗憾，又为和阳春吵了架难过，还为明天的音乐会紧张。失眠到两三点才睡。
音乐会七点半开始，五点钟开始化妆。化妆师是金燕联系的，她说这位化妆师的舞台妆化得很好，拍照、录像都会特别漂亮。这位化妆师会根据每个人相貌的特点打造出最适合的妆容，不像有的化妆师，化出来的妆像流水线上的商品，又粗糙又没特点。金燕和柏琳化完妆以后，确实光彩照人。
知音的鼻子不够挺，她问化妆师，能不能把她的五官画得更立体一些。化妆师自信地说当然可以。知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粉底均匀地在脸上抹开，遮住了所有瑕疵和所有紊乱的情绪。化妆师夸知音皮肤白，不像她自己，脸上抹白了脖子还是黑的。知音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发挥，她只等着验收成果。二十分钟后，妆容便完成了。知音照着镜子，觉得有点怪怪的。柏琳说，知音看起来有点“凶相”。金燕说，舞台妆是这样的，等上了舞台，灯光一照就漂亮了。知音觉得阴影打得太重，妆面有点脏。但化都化了，也没时间再改了。
她和柏琳去琴房练声，路上遇到了准备去看她音乐会的杨煜和许筠。昨晚最后一次彩排时，有同学数着要来看她表演的家人、朋友、同学、学长、学妹，知音无奈地笑笑。家人是没有的，同学倒是邀请了一些。只要是对她友善的，能说上几句话的，她都邀请了。但是这天是周五，很多同学都不在学校，能专门为她而来的寥寥无几，她甚至都不指望室友能来。
知音和室友，虽从没有闹过矛盾，但是她们的兴趣爱好、聊天话题，都和知音大相径庭，知音怎么也融入不了。这学期，知音几乎没在寝室住过，关系便更加生疏了。杨煜和许筠能来，知音很高兴。一见到她们，知音便热情地打招呼。许筠见到知音却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她知道许筠是在笑她妆太难看了。她生气了，问许筠:“我让你觉得恶心吗？”许筠嬉皮笑脸地说她开个玩笑而已。知音也不想起冲突，便问怎么不见吴瑕。杨煜说，吴瑕回家了，一会儿小霞会替她来。这位小霞对知音的态度向来冷淡。知音心想，不来就罢了，何必再找个不诚心的来替呢！反倒显得虚伪。
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此时又有些难受了。昨晚会对阳春发脾气是因为她知道没有几个人是专程为她而来的，阳春和舒心很可能是她唯二的观众。
在琴房练了一会儿声，舒心打来了电话，她要来找知音。舒心给知音带来了一束花和一个包裹。花是意外之喜。音乐会，每个演员都会收到朋友的送花。昨晚得知阳春不能来，她便知道她将是今晚唯一双手空空的演员。她当然不敢去奢求会有其他人送花给她。
她真诚地谢过舒心。舒心又给了她另外一个更大的惊喜，她打开包裹，里面居然是一件礼服！这便是阳春昨晚说的“补偿”。前些日子，知音在为音乐会选礼服，她在淘宝上看了很多漂亮的礼服。两三百元就足以买到一件样式质量都不错的礼服。知音为重唱曲目买了两套和搭档相配的修身的礼服。独唱曲目，知音想要一套裙摆更大更隆重的礼服。她看中了一套以蓝绿为主色调的礼服。
礼服是包肩款式，袖子是水湖蓝色的薄纱，绣有几簇粉白花朵。上身以深绿色为主，布满了向上延伸的藤蔓状花纹。藤蔓延伸至胸口时，便向两侧的袖子蔓延出了几朵富有光泽的粉白小花。裙摆逐渐由绿过度到蓝色，轻纱上浮动着立体雕花，花心处镶嵌着晶莹剔透的锆石。裙摆大气且轻盈，华丽却清爽。知音真想把这套礼服穿在身上，可是，价格偏贵，要八百元。纠结了几天，最终还是没下得去手。
阳春在得知不能回来时，便立即下了单，加急送达。她知道知音今天会很忙便让舒心收件。知音看着礼服上熠熠闪光的装饰，所有的委屈都消失殆尽了。她立即拨了阳春的电话，但阳春手机关机了。她在微信上向阳春致歉致谢。
音乐会七点半准时开始，知音的Ardo e Scoprir是第一个节目。知音和搭档穿着较为素净的半袖黑色礼服。两个月的磨合，知音的音准问题完美解决，两人的声音也比较和谐。阳春每天都弹伴奏帮知音练习，只可惜，她却看不到的她们练习的成果。
因为是第一个出场，知音看着台下基本坐满了的观众有点紧张，她也不知道自己唱得如何，目光一直望着坐在观众席第二排的叶老师。下场后，匆忙换礼服，第三个节目便是她和柏琳的Kranziein（《小花环》）。知音穿了带有泡泡袖的淡黄色礼服，柏琳穿了蕾丝面料的浅绿色吊带礼服。两人头上分别戴了一个花环，非常富有少女青春、灵动的气息。歌曲旋律甜美、活泼、清新、动人，这首歌发挥得较Ardo e Scoprir更从容。知音不那么紧张了。她和柏琳私下关系好，所以歌曲磨合得也比较好。她看见叶老师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便更加投入了。
下场以后，知音赶紧找手机联系舒心。她的独唱排在第十个。阳春送她的礼服在舒心那里，因为那件礼服比较难穿，她拜托舒心帮她穿。手机上已经有舒心发给她的微信，舒心让她去后台的更衣室。知音往更衣室走，因为穿了很高的鞋子，所以她走得小心翼翼，她一手牵着裙子，一手扶着墙。来到更衣区便看见舒心向她招手，舒心拉着她进了其中一间更衣室。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比梦还要虚幻，阳春竟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顾不上鞋子走路不方便，迫不及待要扑向那个梦幻。她怕迟疑了一秒，阳春又飘然而去。
“你不是说回不来吗？”知音紧紧地搂着阳春。
“本来是回不来的，但是安排在今天下午的研讨会临时改到了明天上午，我就买了下午两点多的机票。幸好赶上了你的节目！”
“帮知音换礼服的事就交给姐姐咯，我去外面等你们。”舒心不干扰她们的二人世界，出去了。
“你听见我唱了吗？”知音一边脱礼服一边问。
“当然，Ardo e Scoprir和Kranziein都听了，你唱得很好。”阳春帮知音解开礼服的带子。
“那你是不是还得回去？”
“是呀。明天9点研讨会，没有时间合适的航班，所以我买了今晚11点的动车票。”
“那要坐多久呀？”
“明天早上六点半到。”
“那你今晚都没办法休息！”
“没事，在动车上眯一会儿，明天多喝两罐咖啡就行了。”
“干嘛为了我这么折腾自己？”知音套上了新礼服。
“我答应过不会错过小知音的音乐会，我不能食言呀！”阳春帮知音系着礼服的带子。
“其实不用专门跑一趟的，你都给我买礼服了。”
“这不是怕你‘不稀罕’吗？”阳春笑了笑。
“我错了，我昨晚不该骂你。我今天收到礼服时就一点儿也不怪你了。我本来就不该怪你，毕竟回不来也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你有多期待我……我们在一起才两个月，我居然让你受了三次委屈。这一次，我必须弥补。我不想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不过如此。”
“明明是我委屈你了……不会有下一次的，相信我。”
“嗯。穿好了，你看看！”
知音看着自己的裙摆……
“谢谢你。我再也不任性了。”知音又赖在了阳春怀里。
“你本来就不任性呀，你是太想我了才生气的。好啦，你快去后台做准备吧。听完你的曲目，我就得去动车站了，可能不方便找你告别。我下周一就回来，别太想我！”
“嗯。”
知音返回后台。柏琳看见她的新礼服，由衷地夸赞了一番，连金燕都多看了她几眼。稍等片刻后，便到她上台了。
阳春和礼服为知音增添了许多自信。知音出场的气势都较前两次更强，这气场倒也和她的独唱歌曲很贴合。Stizzoso mio Stizzoso（《你发火，就爱生气》）选自歌剧《女仆做夫人》，是女主Sepira的唱段。
知音向观众席望去，她的目光扫过一排又一排的观众，最后停在了第十排正中间的位置。阳春和舒心坐在一起。阳春仿佛知道知音在看她，朝知音轻轻挥着双手。知音的每一句演唱，都因阳春而更有穿透力；知音的每一个神态，都因阳春而更富表现力；知音的每一个动作，都因阳春而更具戏剧性。阳春让舒心负责录像，她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知音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唱到“zit!zit！（安静）”时，知音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唱到“Sepina vuoi cosi（塞尔皮娜奉劝你）”，知音自信地一手叉腰一手朝观众席有节奏地点了三下，活灵活现地演绎着歌剧当中的情节。这首歌唱完了，知音看见阳春高举双手为她鼓掌，心满意足地稳步下台。
《猫之二重唱》在第十三个，知音不打算换衣服。这套衣服更适合她的角色。下台喝了两口水后，她戴上了一条绚丽夺目的银白色项链，然后和柏琳准备候场。上场了，此时舞台中央立着一面大镜子，知音走到镜子前，伴随着前奏，照了起来。柏琳手上捧着一本道具书，书的封面写着“1+1=2”。她一边唱，一边朝知音挥手，示意知音快来学习。知音则沉醉自己的美丽中，她对着镜子摆弄着项链，晃动着腰身，然后“心不在焉”地唱出高声部的旋律，并发出不耐烦的猫叫声。这猫叫声终于被她练得炉火纯青了，令观众忍俊不禁。两个声部交替的部分，柏琳不停地将“数学书”递予知音，知音则依旧只顾着美丽。Allegretto（快板）的部分是两个声部的和声，柏琳递给了知音写着“H2O”的“化学书”，写着“字”的“语文书”，但都被知音扔在了地上。最后柏琳递出了画着高音谱号的“音乐书”，知音富有兴趣地接了过去。两人一起捧着“音乐书”愉快地唱出了反复的Allegretto。观众们都笑了，并致以热烈的掌声。知音完美地结束了她的演出。
整场音乐会结束时，所有演员上台谢幕，接受观众的献花。其他演员双手都塞不下了，知音只有舒心一人送花，不过也足够了。有几个同学走上前，他们是知音邀请过的人，知音感谢他们的到来。他们口头上问候了知音后便离开了。许筠和杨煜也来和知音打招呼，知音热情地邀请她们一块儿合照。她们尴尬地笑了笑，推说自己不好看，不好意思合照。知音知道她们能来已经是勉强，何苦再邀她们合影。此时，其他的演员都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拍了许多照片。好在舒心、柏琳陪着知音拍了几张，化解了知音的尴尬。如果阳春还在就好了，可是阳春早已赶往动车站……
下章预告:知音的父母是否放过知音？阳春的原生家庭又是如何？中国民族音乐又有怎样的魅力？
涉及话题:独身主义/民族音乐/童年回忆/原生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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