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时代。
恶鬼吃人，仙狐遍野，孤魂无主，饥民流落，富者朱门酒肉，贫者血亲相食。若是八百比丘尼还记得，在几十或几百年前，世间还并不是如此的，那时，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漠。不，也许不是冷漠，只是众生皆苦，困于六道之中，她救得了一人，谁又能救她呢？
六道之外，神佛不渡，八百比丘尼忘记了以前的姓名，自求多福，打算好好做一个六道之外的平凡人了。
是啊，她只是不老不死，她也会受伤，会肚子饿，会有感觉，还会随着时间而渐渐去遗忘很多东西。
她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年，于是便兜兜转转在世间流浪，阅遍人间疾苦，交遍神魔鬼怪。所以这接下去，我们就慢慢讲一个很是平凡的不死之身，所经历的那些小故事。
-风雅村-
八百比丘尼一开始只是被这村子的名字所吸引，加之村外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破庙，格局甚合她的心意——和人保持距离，却又可以不至于太过突兀。只是这村名虽然风雅，内在却是既穷又俗，山坳中物产并不丰富，住在村里的也大多是目不识丁的农民，守着几亩的薄田维持生计。不过鬼怪百出的年代，人们对信仰便越是虔诚，好似信佛礼佛就能赐给他们真正的平安一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比丘尼也不怀疑，时不时就来这破庙之中拜拜神佛，偶尔求比丘尼给新生儿起起名字，给去世的人做做法事，然后供奉一些萝卜梅干大米一类的东西。虽然八百比丘尼可以占卜吉凶，窥梦窥天，可是她并不想用。一来对着这班村民的需求并无必要，二来她亦不想惹来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呢？
比如一个村民正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传言，伏跪在庙宇门口，痛哭流涕。她认识这男人，自小在这村里长大，娶妻生子，虽无太多劣迹，但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夫了。今天一清早，八百比丘尼便被这哭声所扰，无法坐禅，只得出门问他发生了何事？那人一边哭一边说，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一夜之间都不见了，他问遍众人，找遍山岗，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一大一小两个活生生人怎么会毫无声息的一夜间蒸发不见？一定是因为妖魔鬼怪之类的事情，听人说，比丘尼大人会占卜之术，所以一定请比丘尼大人发发慈悲，用佛法找寻一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自己虽然不富贵，但是愿意把仅有的钱全部拿出来供奉大佛，最后甚至说，要自己出家为僧也行，只希望能找回家人。八百比丘尼哭笑不得，先不说他出家对自己有没有用，便是这佛法又不是法术，这人也当真是糊涂的可以。
可又是谁告诉他，自己会占卜的呢？
八百比丘尼皱了皱眉，觉得这件事也许并没有这么简单；便对那男人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听来我会占卜之术的，这种时候你应该求助于村长，让他带人去找啊？”
“求求您啊……求求您啊……”
那男人见八百比丘尼不肯，不住磕头，然后颤抖着将手伸进怀里掏那仅有的几吊铜钱，脆弱的线绳好似经不住那人的力道，“嘣”得一声断开，铜板随意得铺撒了一地，这却让八百愣住了。
地上很明显的，是一个卦象。
大凶。
占卜之术，其实并无其他，心到之处便是卦象，树叶铜钱灰尘，吉凶乃是在一念之间。只是这卦象，到底是指这男人，还是自己呢？男人见八百比丘尼盯着铜钱沉默不语，以为有戏，慌忙把那些铜钱都抓起来，混着尘泥捧在手里，涕泪横流：
“求求您了，发发慈悲吧，发发慈悲吧！”
“你把钱收好，我帮你找就是了。”
八百比丘尼的语气毫无变化，依然是那样清清冷冷，也没有跟他多说，拂袖转身回去了。只听得门外扑通扑通又是几声脑袋猛撞地面的粗重声响，然后就是离开的脚步声，一切都重回安宁。她燃起香，安静的跪坐在那里。手中不知何时执起了一枚刚才那地上的铜钱——想比那双目浑浊的男人是看不清自己如何取走这枚铜钱的吧。它和其他的铜钱混在一起，然而八百比丘尼却一眼就看出了这钱上的阴气。
唉。出世入世，亦是一念之间啊。她用两指执着那枚铜钱，闭上了双目。
“昭昭其有，冥冥其无，死者现世，亡者可语。疾！”
随着八百比丘尼毫无波澜的声音，那枚铜钱径自浮空，顿时阴气大盛，幽幽黑雾中，一个戴着斗笠的女性幽魂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飘了出来，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干什么呀？哎呦，这年头连比丘尼都会阴阳术了吗？”
八百也没搭理她，淡淡地问：
“人呢？”
“什么人？”
“一个女人，一个小孩。”
“没见着啊。”
女幽魂耸了耸肩膀。八百比丘尼也不生气，抬起手就摆出一个灭魂咒的手势，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幽魂突然神情一慌，语气瞬间软了下来。
“姑奶奶，菩萨，我真的没看到。我本来就是个死在盗墓时的菜鸟，哪有能耐拐了人来吃啊？”
“你附在铜钱上，难道就没听到或者感觉到了什么吗？”
八百比丘尼看着那幽魂散发出来的气息，倒也相信了她。不过为了避免多费唇舌，手势还是比划着，这样长话短说。
“就算有，也不是我这个等级的小鬼敢管的事。前几天，我跟着这人去镇上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强得可怕的妖气，光是感受，我都快魂飞魄散了，哪里还敢多看几眼啊。”
镇上么。
看来这男人也是运该如此。先是捡到了被游魂附过的鬼钱，丧了运气；又指不定因为丧掉的运气，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若果是他妻儿运好，逃过一劫，否则……司空见惯般，八百比丘尼连叹气的想法都没有。
生而为人嘛。
然而她还是起身，准备往东边不远处的镇子走去。既然已决定入世，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索性就借机离开这个地方也好。也没什么重要物件，八百拿起了自己的禅杖，关好了门，心里想着若是能将这人的妻儿找回来便是最好，若不然，就让这些人当自己有去无回好了。
闲言少叙。
她踏入镇子的一霎间，数股强弱不一的妖气阴气怨气便缠绕着向她袭来——这让八百比丘尼忍不住倒退几步，仔细看了看镇名：花。是人类的镇子没错啊，怎么这妖气阴气纠结在一起的样子甚是有种大白天就要百鬼夜行的架势。
这里果然有问题。
她走进一家极为普通的歇脚茶铺，买了一个饭团，坐下喝水。招待她的店妇容貌甚是普通，然而八百接过饭团的一刹那，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脑海中突然闪过几层画面，等她再抬眼看去，一双狐媚般的眼眸在那张脸上若隐若现。只见店妇惊讶地挑了挑眉，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时候，扭过头来，摆出了一个和那张普通脸非常不协调的，风情万种的表情。
“哎呀呀。”
“哦呀。”
八百倒也不惊讶，反倒是有点担心起这饭团的味道来了。似乎看出来面前人的担忧，那店妇竟然笑笑，说：
“放心吧，这是人类能吃的正常味道。”
“没想到，女狐妖也会做这些辛苦的营生。”
“嘛……我算是跟人类比较亲近的狐狸吧。”
这大概是八百比丘尼这几百年来遇到的说话最正经的狐狸了。放下了给八百的清水，村妇背对着人群坐下，小声说：
“你也不是寻常的比丘尼呀。”
虽然说话正经些，然而不自觉得，在修道人面前，还是会透露出一点狐妖的媚气。八百也不以为意，小口吃着饭团，扯出一点微笑。一人一狐就这样互相看着，没有说话。等八百吃完，狐狸突然低下了声音，说：
“有个很危险存在就在附近……你……”
“呐，最近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
不等狐狸说完，八百打断了她的话。
“镇上来来往往的女人和小孩都很多。”
“我是说……”
八百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说：
“不正常的女人和孩子。”
“哦？”
没有从这只狐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八百便将来龙去脉简单的跟狐狸说了。狐狸皱起了眉头。
“这……据我所知，没有什么妖物是会刻意将一个女子和孩子同时掳走；更何况，就算是食人鬼一类的妖物，想必……”
“可是我并没有招到任何魂魄。所以我有一个推测。”
“……目标只有一个吗？”
“其中一个。”
狐狸并没有回答她，反而是陷入沉思一般托着腮，看着八百比丘尼的脸突然呆住了。
“恩？”
“啊不……突然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是吗？”
八百看似并不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一般的不置可否。狐狸也便没有继续，随后说道：
“夜幕时分在镇口等我吧，我陪你一起找。”
“为什么要帮我呢？”
意外的有了些笑容的八百，饶有兴趣的看着狐狸。
“就当做是，非常普通的缘分吧。”
“也好。”
“我叫做三尾。”
“把名字给我真的好吗？也许我会让你变成我的式神也说不定哦？”
更加意外的八百比丘尼当然知道名字对于一个妖物的重要性。只见那狐狸突然苦笑的摇了摇头，语带玩笑的回答：
“像你说的，女狐妖总不会一直做这些辛苦的营生。如果做你的式神可以多吃些妖物来修炼，也是好的嘛。”
“那，逢魔时刻见。”
八百还是没有回复她，而是放下钱，戴上斗笠，转身便走了。这只名叫三尾的狐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远去的背影，再转过身的时候，身形已被瘴气覆盖。周围的人们没有注意，也不会看到，这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茶铺，已经荡然无存。
缘分，吗？
逢魔时刻。
似乎八百比丘尼很少管这个时候叫做傍晚或者日落时分。也许是在她看来，这种夕阳西斜，天空染血，妖气浸染的时刻，逢魔这个词甚是合适。作为一个行走在人间妖途中间的一个“人”，她其实很喜欢这一刻。
难道不就像她一样吗？
离开狐狸之后，她四下里寻觅了一番，人们见她装束，亦没有防备，倾言相谈——可惜也没什么收获。于是，在山头找了一个过夜的正阳位布好了结界之后，她又缓步走到了镇子附近。活得时间长了就是这点好，什么都可以会一点。不过她还是有些惊讶的，即使活得时间再长，竟然也有让她觉得惊艳的存在。
村外的篱笆附近，正斜斜倚靠着一位佳人。从背后看，她好像怎样也站不直，姿势却妖娆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浪荡，少一分则做作。这时的三尾已全然换了一副模样，穿着看起来像是绸缎样的大红色十二单，却根本只有贴身的薄薄一层，腿和半个后背都随意的敞露着，八百非礼勿视的往上挪开了视线，并不想看到不该看的地方。不过她还是注意到了一条彩色的游龙纹身从白皙的脚踝盘旋而上，若隐若现；和外衣同色，毛茸茸的大尾巴也正有点俏皮得摆动着，数了数，果然是三条啊。而乌墨一般的盘发旁边，长而细的狐狸耳朵抖了两抖，三尾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您来啦。”
“果然是一只狐狸啊。”
八百若有所思的淡淡一笑，回答道。涂了眼影的眼睛眯起来，笑得像月牙：
“不成气候，让您见笑了。”
“三条尾巴，可是被什么事情阻碍了修行吗？”
三尾楞了一下，有点尴尬的转开了话题，说道：
“您之后有什么收获吗？”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她这酥胸半露的造型，八百还是觉得，这只狐狸有点透着说不出的成熟正经，让她觉得莞尔。走近了两步，香氛扑人，八百说道：
“人类那边并没有什么收获。”
“我倒是听到山鬼们在说，山上好像有一个小孩子哭泣的身影。”
“人类的孩子吗？”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八百压了压斗笠，比了一个带路的手势。三尾也不推辞，扭着腰走在了前面，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的笑着说：
“即使我把名字给了您，好像也没有变成式神呢。是我不够资格吗？”
“并不是。”
她没有继续解释下去——露水相逢，缘起则聚，缘灭则散，为什么要牵扯那么多呢？再说，自己现在是个比丘尼，并不是阴阳师。见八百闭口不继续说，三尾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转过头，嘴角上翘，神色低垂。
一路无话。
待这一人一妖走到半山腰的一片荒僻山石区域，三尾突然停了下来，鼻尖动了动，好像在嗅什么味道，收敛了笑容，说：
“有一股很不寻常的妖气，您小心了。”
而八百也早已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按理说这里阴气略重，就算没有大妖怪，类似于灯鬼赤舌这样的小妖也应该有的，这里却干净的太过于异常，山风呼啸，半个妖怪的影子都没。
“呜呜呜呜……呜呜呜……妈妈……”
一个男孩子奶声奶气的哭声在幽暗冷清的山中有着别样瘆人的气氛。八百循着声音走了几步，发现山坳处有一颗枯死的矮树，一个小孩子模样的影子正蜷在树洞里面哭得伤心。八百正要向前，三尾却伸手拦了一下。
“让我来吧。”
不等八百回答，她便往前抢了一步——只是这一步刚踏出去，黑暗中突然一股劲风传来。
“飒！”
“三尾，退后。”
劲风混杂着金属的声音，本就对声音敏感的三尾一瞬间感到耳朵轰鸣，两眼发黑，同时，风压和危险的气息都来得好快，等她想要扭身躲开却已是来不及了。
“噹！”
金属与金属碰撞到一起的清脆声音让三尾回过了神，也不知道眼前这个比丘尼用了什么样的手法，竟然比自己动作还快，伸出禅杖挡住了来势，还将自己一手护在了身后。定睛一看，那股不寻常妖气的主人，竟然是一个鸟翅鸟爪，身材修长的持剑妖怪，还用半个面具遮住面貌，使得黑暗中根本无从分辨。见自己一剑竟被一个人类挡下，面具下，一个女性的嗓音发出了赞许的“哦？”，然而电光火石间又是一剑。八百比丘尼不敢硬接，撤步想要回身，三尾就着姿势，突然伸手搂住了八百的腰际，一个腾跃跳回三尺，这才堪堪又躲过一剑，离开了那株枯木约一丈多的距离。见她们跳远，那怪鸟并没有追击，而是站在树下单手持剑，竟然像是在守护那株枯木一般。陡然之间的肢体接触，八百比丘尼倒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倒是三尾仍然愣愣得没有放开手。八百抬起手，把自己从狐狸的怀里挣脱出来，已是明白了对面的身份。
“姑获鸟，好久不见。”
“嘎哈，我以为是谁呢……”
仔细听来，那黑影的声音略有些嘶哑刺耳，然而妖气的敌意却弱了很多。三尾仔细看去，她一直以为是剑的东西竟然只是一把铁伞。她低声问道：
“姑获鸟？”
“八百比丘尼，你怎么又跟一只狐狸混在一起？”
姑获鸟不等八百回答三尾，便率先开口了。三尾一愣，又？
但是八百似乎不以为意，淡淡地说：
“说来话长。你不在关东修炼，跑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这个人类的孩子。”
“你掳来的？”
八百似乎是在开玩笑一般，纤细的眉毛挑了挑，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坏笑。果不其然，对面有些生气的提高了语调，说：
“你怎么也跟那些人类一样质疑我！明明是你们人类不要这些可怜的孩子！我才来照顾他们的！妖怪就一定是坏的吗？！这孩子明明是被人类遗弃在这荒郊野岭，如果不是我吓退了那些小妖，你休想见他活着！”
“……哦？”
似乎是达到目的般，八百收起了恶作剧的笑容，认真地说：
“你看到遗弃他的人类了？男人还是女人？我有话要问他。”
“你可以，那狐狸不能过来。”
三尾感觉自己意外的遭人嫌弃，倒也不恼，只是双臂一抱，冷笑着走开了。八百向后瞟了一眼，没说话，径直走过姑获鸟，来到树洞前。近距离开，虽然夜幕降临之后视线模糊，但还能分辨得出那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抽泣着，十分畏惧得看着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姑获鸟。
“我叫八百比丘尼，你呢？”
“幸、幸助。”
“幸助，你爸爸是风雅村的人吗？”
“是的……我，我妈妈呢？我要妈妈……”
“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可，可有妖怪……爸爸妈妈说妖怪都是坏的，会吃我的……”
八百比丘尼似乎能听到身后传来的不满气氛，她笑得温柔极了，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说：
“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坏的。你还记得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晚上我睡觉，妈妈把我抱起来，说让我不要怕，一个叔叔……”
男孩子稀里糊涂的乱说了一通，但八百比丘尼倒是听明白了个七八分。看来她想的没错，目标其实只有一个，只不过现在线索还少，她不能确定。站起身，她看向还兀自气鼓鼓的姑获鸟，说道：
“你带着他也不是办法。”
“上一个孩子你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把她送回去之后怎样了呢？”
“……”
八百比丘尼沉默不语。她认识姑获鸟的时候，彼时年轻，说动了姑获鸟，将她抱来的女婴交托了一户人类的家庭。几年之后她再经过那个小村庄，从山川水灵那里得到的消息却是……
那家人因为饥荒，竟然将那个女孩子煮了，喂给了自己生的儿子……
而她却连为那个女孩子复仇的机会也没有，因为，那个村庄遭到了瘟疫，竟然没人活下来。她默默地站在废墟里很久，很久。半响之后，她说道：
“他已不是婴儿，你若坚持带着一个人类的孩子，少不了成为妖怪的目标。”
“那我也要保护这个孩子。”
姑获鸟话语里的坚定让八百比丘尼无法反驳。现在，她已经没有了当时对人类的自信，去说服这个妖怪了。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向了三尾，说了句：
“走吧。”
在下山的路上，三尾问道：
“你就把那个孩子留给姑获鸟了吗？虽然她很不客气，但的确没有邪恶的妖气。”
“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我是狐狸，不会有什么同情心的。在我们的世界里，失去了庇护的幼崽，唯一的结局就是自生自灭。”
三尾笑着说，语气里却全是冰冷。
“所以，我也让一切随缘了。”
她已经受够了染指命运而得来的后果了。三尾很想问她上一个遇到的狐狸是谁，但是不知怎地，竟然无法开口。突然，八百比丘尼停下了脚步，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收敛心神的三尾果然闻到了一丝人类的气味，连忙用瘴气将两个人盖了起来。八百俯下身，从山岩后面向下窥视，模糊的两个人影正在窃窃私语。一男一女，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而女人则是哭哭啼啼。
“我不该把幸助丢下的，我不该的……”
“我告诉过你，这山上是有神仙的！想要安全出山，必须献祭一条人命，你这妇人，是谁跟我说再也受不了了想要离开丈夫的？”
“可是！……可是！……呜呜呜呜……”
“嗨呀！你还走不走！不走的话……！”
“你们，谁也别想走。”
不等八百比丘尼和三尾反应过来，一个冷酷的声音掷地有力，同时爆炎四起，熊熊火光仿佛要连天空也一起点燃了。八百挑眉，她看到了什么——
凤凰？
不，只是一个凤凰的虚影，那突然不知从何出来的无名火中站着一个女人的身形，她和火焰融为一体，而那两个人类连尖叫亦没有发出，便被火舌卷住，几秒之后，只剩下两团形如火焰的灵魂漂浮在空中。而那女人周身的火焰也渐渐消退，露出真身。看不清面目，婀娜的身体曲线下，透露着一股极端危险，又非常强大的妖气。
“这！……”
八百按住了想要起身一探究竟的三尾，仔细看去，却和那回过头来的女妖正正对视了一眼。
她和三尾明明处于瘴气的庇护之下，虽然并不是很强力的瘴气，但是有八百的力量加持，想要隐蔽身形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那女妖一回头，仿佛就确定了那里有东西一般，金色的眼睛在灵魂火的映衬下，电一般的死死盯着那山岩，眼神里既有愤怒，似乎又有些畏惧。
好熟悉的眼神，八百比丘尼竟然微微笑了出来。
只见那女妖不再盯着山岩，而是转过头三口两口吞了那两团灵魂，似乎像逃离什么一般的眨眼间又不见了。八百站起身，貌似轻松的继续往山下走去。三尾还有点没缓过来，毕竟以妖怪的等级来说，刚才那位高她太多了。她试探着问道：
“那是？”
“凤凰火。”
“……”
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凤凰火……三尾抖了抖尾巴。最近这附近有很多小妖的气息总是在一片火光中莫名消失，估计就是被这位吞吃了吧。但是她又看到八百脸上莫名的笑意，有点疑惑：
“你怎么好像见到她很开心？”
“呵……”
不得不说，看到这样笑着的八百比丘尼，三尾莫名得有些发冷。还是决定不继续问下去了。她说：
“所以，看来故事的结局已经有了。你要怎么跟那个男人说呢？”
“并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个故事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妖怪。”
“其实……人类也不全是都这么差。”
“哦？”
一个为人类说话的狐妖，八百笑得很温柔。但三尾似乎不想看到这副笑容，扭开了头，说：
“八百比丘尼，不是你的真名吧？”
“不是。”
“你一直都是个比丘尼吗？”
“不是。”
“你是人类吗？”
三尾突然停下脚步，表情冷峻。
“我是人类。”
沉默了半响，面前的狐狸突然无力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
“罢了。看来事情也解决的差不多了，我该……”
“你不是说想当我的式神吗？”
八百突然说了一句话，看着她，眉眼间都是温柔。这温柔似曾相识，但又十分陌生。狐狸可以看透人心，她觉得面前这个自称人类的人，并没有一颗人心。相反，从她眼睛里看到的，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让神魔畏惧，让妖鬼害怕的深渊。
等下一秒三尾回过神来，面前那人的手里已经执着一个纸人。
她知道，这一步便再无退路。
“我们走吧。”
往山下走的路上，八百并没有回头去看身后那只三尾狐。
此时月正半空，星辰朗朗，子时过去，阴气沉重，然而妖物的瘴气却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大抵是凤凰火这样一闹，修为不够的小精怪们纷纷落跑。然而，就在三尾和八百比丘尼越走越远的背影之后，本该是爽朗的秋日夜晚，突然飘过了一片小小的雪花。
待得雪华闪过，黑影中有一袭白衣甚是显眼。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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