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觉睡得可有点久，已经快要下午了。情况么……不知道是不是受最近这几起突然死亡的事件影响，人们好像更虔诚了，从早上开始供奉者就络绎不绝。太阳……”
安吉拉意识到她是在一一回答自己的问题，但不知为何，到了最后一个的时候，那镇定从容的表情好像忽然遇到了困难，似乎难以维持下去一般地微微侧过了脸：“你好像睡得很不安稳，又很困，你总是熬夜吗？”
医生一怔，不好意思般地坐好了，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嗯……也没有总是，不过是偶尔会熬夜吧。”
“不要熬夜。”荷鲁斯之子叹了口气：“除了今晚。”
“嗯？”安吉拉精神一振：“今晚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一整天都没有看到首席防腐官的影子，按道理来说他至少应该出来主持祭礼的，可是我很确定他应该在神殿里，既然白天不出来，那么夜晚总是要出来的吧？”
安吉拉想了想：“是军官的直觉吗？”
法芮尔看了看她：“你可以当作是……经验。”她顿了顿，又道：“所以你可以接着睡，到了傍晚我会叫你。”
安吉拉终究还是没有睡，两人在楼上枯坐了一整天，坐得安吉拉抱怨早知道就把病历和医书带过来打发时间了。军官听得发笑：“那样还是监视吗？还是说你脑袋后面也长着眼睛？”
安吉拉不满地鼓了鼓脸颊，炙烤了她们一天的阳光正迅速离开这片土地，当最后一丝光明也被远处沙丘挡住之后，空气里的躁动仿佛一下子就被安抚住了。热气仍从地面往上蒸腾，但不再那么令人坐立难安。
圣洁之屋点起了灯火，在附近黑暗的街道上是最明亮的所在，前面的神殿自不必说，火把是彻夜不灭的，后面的棚屋也因为最近防腐官们加班加点的缘故燃着火光。进出的人变少了，但因为四下安静，反倒可以远远听见里面传来人声。
法芮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你待在这里。”
安吉拉一怔，立马跟着爬起来整理裙摆：“不！”她从坐垫下面摸出一把小匕首系在坠着穗子的细腰带上：“你别想甩下我！”
足有成年男子一臂长的错金长刀也挂上了皮带，法芮尔像是已经认命般地不再多做挣扎，闷不吭声地抓起披风当先下楼去了。安吉拉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这片大地上的昼夜转换极快，刺眼的阳光消失也只是片刻间的事情而已，但等她下楼的时候，发现那个高大的身影还站在门口整理自己的披风。
“我们去哪里？”医生压低了声音问。法芮尔回头：“天已经黑了，继续待在上面的话什么也看不到，不过相对的，天黑之后别人也看不见我们。”
她身量高大，但在夜里走路却像芭丝特一样悄无声息，安吉拉努力轻手轻脚地跟上她，显然法老的战士白日里并未浪费光阴，她几乎毫不迟疑地带着安吉拉从圣洁之屋旁的树林里钻了进去。不知道她是依靠什么来掌握方向的，她在树林里左拐右拐，绕过一块又一块的大石头，如果不是她每隔一会儿就会停下来等等，安吉拉一定早就失去她的踪迹了。
要跟上她真的很难，医生既要注意她的身影，又要留神脚下，她的凉鞋已经两次三番的陷入到湿软的烂泥中，她尽量不去想夜色中的树林与烂泥里会有有些什么小生灵出没，叶片和树枝一路拉扯她的裙子，忽而听到一声压低的：“小心。”
她浑身一僵，然后听到法芮尔道：“地上有一条水沟，跳过来。”
战士朝她伸出了手，安吉拉不想浪费时间，径直抓着她的手跳了过去，而后才抱怨：“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人一定是轻轻地笑了笑，虽然她背对着自己，但安吉拉总觉得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过于温柔的味道：“我说了让你不要跟来了。”
“好吧。我错了。”医生干脆地承认：“我不知道你会走这种地方……是的，我就是个累赘，虽然我想做点什么，希望还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
“嘘……”法芮尔忽然回头按住了安吉拉的嘴，她的指节上带着硬硬的老茧，一瞬间将安吉拉全部的注意力都拉到了嘴唇上。
就在她大脑放空的那么一会儿，好像有人结伴从近在咫尺的地方走过。
好一会儿身前的人才放松了手，安吉拉听到那两个人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还有几个？”
“七……还是八……首席防腐官回家了吗？我们可以休息一下吧……”
另一个人道：“别想了，大人已经有两天没有回过家了，我看见他今晚也在办公室，大概也不准备回去了，还是快点干活吧！”
等他们走远了，安吉拉才低声开口：“首席防腐官……是那天跟你见面的吗？”
法芮尔点点头，带她走了另一个方向：“穆斯塔尔，首席防腐官，圣洁之屋的负责人，坚持宣称那些人的死是因为‘希腊人的诅咒’。”
“谁会无缘无故去诅咒不相干的人啊……何况，孟斐斯城里根本就没有几个希腊人。”医生在她身后不满道。
法芮尔不置可否，到了一堵墙前，忽而回身对安吉拉张开手。医生一愣，就见那埃及人低下身，两手落在她腋下，一用力，自己就被举了起来。
医生尽最大的努力令自己保持安静了，她就这么被另一个女人毫不费力地举了起来，法芮尔道：“能够到墙头了吗？爬上去。”
安吉拉乖乖扒住墙头，但：“别……别看！别抬头！”
她可是穿着裙子啊！
“我知道，不会抬头的。”
至少法芮尔的声音听上去很老实。安吉拉脸涨得发烫，拼命用胳膊肘撑着墙头把自己拖上去，以众神之王的名义，她想跟来的时候绝对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
希腊长裙绝不像是法芮尔穿的埃及短裙一样方便，何况那条埃及短裙里面肯定还有缠腰布，而医生的长裙里……安吉拉平日里一条长裙爬高就低也是常事，她很习惯这种又宽大又飘逸的衣服，但眼下也开始考虑起至少在进行这种特殊活动的时候是不是也该像法芮尔一样穿男装？
等她好不容易爬上墙头，刚刚坐稳，就感到身边像是有一头豹子蹿上来似的，埃及人瞬间就出现在了她身边，医生甚至都没看到她是怎么爬上来的。而也是恰在此时，又有人从墙下经过。
经验丰富的战士找了一个绝好的位置，矮墙正好被盖在几颗重重叠叠的高树之下，树叶和阴影与她们完全融为一体，远处的火把更是将这里映照得一片漆黑。那个匆匆走过的人虽然警惕地张望四周，却根本没有想到要抬头看看上面。
安吉拉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首席防腐官从自己下方走过。他非常谨慎地确定四下无人才穿过了圣洁之屋后面的小道，往河边走去。
圣洁之屋的后面就是尼罗河的支流，河水滋润了河岸，养活了这片小树林，想来觉得夜色能带来遮蔽与安全感的不仅是挤在墙上的两个人，防腐官显然与她们不谋而合。安吉拉眼睁睁看着他走远，低声问法芮尔：“他走了，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法芮尔摇了摇头：“河滩那边没有遮蔽，会被发现的，况且河边没有船，他要走到哪里去？”
她刚说完没有船，船就出现了。
从上游顺流而下，无声无息的靠在了岸边。船上只有一个人，远远地能从衣着看出是个男人，那人下了船与防腐官凑在一起说话，距离太远，既不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内容，也无法看见那人的脸。
只能隐约看见那人好似是给了防腐官一件东西，防腐官将那东西藏进了衣服里，随后四下打量，趁着无人又快步走回圣洁之屋。法芮尔在他转身的时候就按住了安吉拉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我……”
安吉拉话还没出口，法芮尔就道：“帮我盯着那个防腐官，我尽快回来。”
“可是你没有船怎么跟上去？”
“我自有办法。”她这会儿可不像跟自己吵架时那样好说话了，女战士不容置疑的安排完转身就跳下了墙，她连落入草丛里都是毫无声音的，如果不是一直紧紧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偶尔看见黑影起伏，安吉拉一定会以为她已经消失在了黑暗里，就像一道影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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