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你会成为作家。”那只傻鹰坐在病床上，用左手撑着下巴这么感慨：“确实，非常适合你。”
安吉拉低头看手上屏幕新发来的检查报告，不想理她。
谁知这笨蛋下一句话就语出惊人：“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是幸好你没真的成为医生。”
那个已经成为了医生的人一怔，就听她不太好意思地续道：“你胆子那么小，情感丰富，又爱哭……还是不要当医生比较好。”
什么鬼话……姐姐在战场上救你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这么说过？
可是那个笨蛋却唯独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柔软得不像话。说完之后，状似不经意般地望过来，那深棕色的眼睛，像是快要融化的巧克力。
医生默默地低头用显示屏遮住了自己的脸：“……哦。”
“抱歉……”法芮尔看不见她的表情，就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过得寸进尺了，还好安吉拉大度地摆了摆手，轻易原谅了她的冒犯。
这令自觉莽撞的建筑工人经不住想要更莽撞一点，那些死去已久的好奇心在面对这个奇怪的金发女人的时候，果然就像是沐浴了什么重生的光芒一样，忽然之间复活：“嗯……”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小心地问了：“所以……我可以问吗？你为什么会去读医学院？”
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坐在她床边，毫无意识地顺手替她整理掉了一个角下来的被子，随口回答：“还能为什么……想要救人啊。”
这明明是很普通的答案吧，不知为何却让那位前法老之鹰惊讶地挑了挑眉，然后露出了十分微妙的笑容：“是吗……”她道，然后又问：“那为什么最后没有成为医生呢？”
安吉拉没好气地乜了她一眼：“不是你说我不适合当医生的吗？”
“抱歉……”法芮尔立刻无辜地眨眨眼睛。道歉得太容易了，一点都没有成就感，安吉拉不满地抿了抿唇：“当然不是这个原因，但是……我也许，确实不适合当医生吧。”
因为我是那么的……狂妄而又愚蠢啊。
“我想要，救人。”她自嘲地笑了笑：“不是一般的那种救人。”
“上班下班，在医院里等着接待病人也很好，我知道一样都是救人，可是那还不够。我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拯救所有的人。有没有比医院更需要我的地方？”她又笑了笑：“很傻是不是？”
“不。”法芮尔摇头，一脸认真道：“当然不，你有一个非常崇高的理想。”
说这话的时候她向着医生侧过身，因为失去了一边的肢体而无法掌握平衡地依靠在枕头上，这样的姿势使得平日里高大的女人不得不仰面看着身边的邻居，也让那双深棕色的眼，看上去一如当年一般的明亮灼人：“是非常令人敬佩的志向。”
安吉拉知道自己的天真，也只有同样天真的孩子，才不会嘲笑她了。她记得那时候还是个小女孩的法芮尔跟着妈妈到守望先锋的基地里去玩，当时的安吉拉虽然还很年轻，却已经是守望先锋的特派急救员了。
当时那只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的小鹰也是以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说：“哇哦！真厉害！”
巧克力一样暖融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从自己的回忆里苦笑出声，摇着头道：“谢谢你的赞扬，但是……”她无意识地滑动着病历面板，声音渐低：“但是没有谁，能拯救所有人。”
法芮尔在安吉拉的要求下住了几天院，尽管这几天院住得她不太舒服——她不喜欢占人便宜，哪怕是个一毛不拔的资本家。可安吉拉拆走了她的右手和右脚，还不给她拐杖和轮椅。
要是当年的法老之鹰说不定还能折腾出点花儿来，只是如今的法芮尔，她的身体只能支持她扶着墙单腿蹦跶着去上个厕所。
然后还要在门口接受那位“曾经的医生”X光线般上上下下充满挑剔的扫描。
“你如果不能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就别怪我用上拘束带和导尿管了。”医生挑眉威胁，那被威胁的人大概是因为忘了以前的惨痛过往，连带地生出了反抗的勇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抗议道：“我只是去上个厕所。”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医生翻个白眼把她拍回床上：“上厕所需要鬼鬼祟祟地去走廊上打转？”
法芮尔无言以对，只好乖乖坐回床上。虽然这短暂的住院里充满了邻居霸道的压迫，但不可否认的是，充足的睡眠和营养的膳食非常有效地改善了她看上去只剩半条命的脸色。断肢的连接处被拆下来清洗护理，炎症反应已经几乎没有了，只等那套定做的新连接器送到，很快就可以重新装好。
新的连接器是安吉拉专门去帮她定的，医疗用高分子材料可以几乎完全杜绝安装以后的肢体相容性问题，最尖端的义体技术能将神经和义肢完美地链接在一起，反应速度比起以前只快不慢。
以从前修复源氏的经验来说，她完全可以让法芮尔的身体恢复得更强。
但……也只是身体。
参与修复源氏的时候，她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因为这个人注定要被改造成一件活体武器，她虽不愿，但也尽己所能地拯救他，帮助他。但她不曾想过那被割裂的灵魂与身体，更对那具身体没有任何感情和眷恋。
可是……这是法芮尔。
她能记得清这个女人身上的每一个伤疤，从危险的弹片插进心口，到愚蠢地从高处落下摔断骨头。她记得那身体高热的温度，她记得汗水流过紧绷的肌肉。她喜欢法芮尔漂亮的腰腹，她喜欢对方小臂流畅的线条。
她喜欢那具身体，无论受过多少伤。
她喜欢那个人，无论她怎样伤痕累累。
但只要是她就够了，所以她吝啬的不肯多做一点改变，宁愿让法芮尔自己去协调机械肢体与肉身的默契。她想要留住更多的，那个活生生的，属于她的法芮尔。
“线，挂在背后了。”她说着，在法芮尔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以前俯下身，两臂穿过身体，在身后交合。
胸口贴住胸口，脸颊挨着脸颊，脖颈相吻，发丝相缠，体温交融。
一秒，两秒，三秒。
然后弹开那根无辜的监视器连接线，浑若无事般直起身，笑道：“好了。”
法芮尔抬眼怔愣而疑惑地看着她：“……谢，谢谢。”
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