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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rban Novel 都市 蓝汐 4746 Jul 07,2020
戚小沐和常娥在医院陪了刘红一天,午饭是老八届买的,什么补血他买什么,很有追妻的架势。下午五点吃过饭,常娥想在医院守夜,老八届把她哄了出去,严重警告常娥不能当他追妻路上的绊脚石。常娥无奈,每走两步就跺一跺脚的跟着戚小沐回家了。
路上常娥掏出钱包,指着钱包里的照片对戚小沐说:“这是我跟我爸妈今年春节刚合的影,小沐,我想家了。”
照片上常娥的父母都坐在碰碰车里大笑,常娥弯腰搂着他们做鬼脸,一家三口很欢乐。戚小沐看看照片,说:“你那对眼珠子随你妈,鼻子和嘴随你爹。”
“一点没错,”常娥自豪的说:“我这张脸就是我爸跟我妈的综合品。”
戚小沐摸着下巴再审审照片,发表意见:“你爸挺帅,快赶上我爸帅了。你妈挺美,快赶上我妈美了。快赶上就是没赶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哼,你不用嫉妒我爸妈比你爸妈好看。”
“哼,你爸妈才没我爸妈好看!”
“放屁!我爸妈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你才放屁!我爸妈才是最好看的!我爸妈天下第一好看!”
“嗯。”常娥破天荒的没再跟戚小沐争论,而是闷闷地说:“要是所有的孩子都跟咱们似的觉着自己的父母最好看就好了。红姐能跟陈航说分手,陈航的父母一辈子也不会跟他说分手,不管什么年代对你最好又不图回报的永远只有父母。红姐想到她爸妈做了一个正确选择,陈航要是也多想想他爸妈,要能主动去戒毒所就好了。”
戚小沐叹口气,踢块小石子,默默走路。走着走着,又跟常娥不约而同的拿出手机,分别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
她们到家的时候不到六点,傅卉舒和史诗还没回来,她们累了一天,亲眼见证了一对情侣的分手,没心情说话,冲冲澡就想睡觉。
白天的脑子一直在转,往床上一躺脑子也跟着变懒,转的慢了。白天发生的事在脑海中缓缓重现,戚小沐一闭上眼,眼前就是一篇血红,常娥一闭上眼,眼前就是刘红绝望的模样。她们都是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女孩,爱画画的人通常又比较敏感,早上刘红躺在床上的那一幕给了她们不小的冲击。
戚小沐看看表,六点半,问常娥:“你睡的着吗?”
常娥说:“睡不着。”
“我想画画。”
“我去买烟。”
“卉舒不让抽。”
“今天例外吧。”
“嗯。”
戚小沐支起了画板画架,常娥买烟回来,扔给戚小沐一盒520,戚小沐打开烟盒,说:“仙子,过了今天咱们就把烟彻底戒了吧。”
“怎么突然下这种决心?”
“看看陈航和刘红,让人觉着难受。”戚小沐找出随身听,拿盘雅尼的磁带塞进去,说:“吸烟跟吸毒有共性,一个慢性自杀,一个快速崩溃,我怕死,想多活两年。”
“我也怕死。好,听你的,明天开始彻底戒烟,今天就抽最后一回吧。”常娥找张录满轻音乐的光盘,摸起床头的CD机,说:“你画画吧,我去史诗屋里画。”
“嗯。”
常娥在傅卉舒和史诗的房里也支起了画板画架,她和戚小沐画画都爱独处,越想画画的时候越爱独身一人。
常娥画的是水彩,戚小沐画的是油画,烟一支支的抽,颜色一笔笔的调,不同的房间,同样的安静,不同的笔触,同样的专注。
她们很专注,专注到听不见傅卉舒和史诗回来的动静,当然,这也跟她们耳朵里都戴着耳机有关。
十一点左右傅卉舒和史诗给同学过完生日回来了,一开门就闻到了从卧室飘来的烟味,两人同时捂住了鼻子,史诗说:“这两个家伙背着咱们抽烟,太欠揍了!咱们尽量别出声,去抓她们一个现形。”
傅卉舒没意见,跟史诗猫着腰往戚小沐的卧室走,门虚掩着,稍稍推开一道缝,傅卉舒看到戚小沐正背对着她站在画板前画画,她把门关上,对史诗说:“等她画完再说吧。”
史诗说:“你也太惯着她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个什么灵感呢!”说着,傅卉舒走到自己卧室前打开了门,门一打开,呛鼻的烟雾紧跟而出,史诗忍不住的咳嗽了两声。
傅卉舒往里一瞧,见常娥也在画画,跟戚小沐一样,她也是面对窗户背对房门,傅卉舒又把门关上了,对史诗眨眨眼,说:“看来今晚咱们得睡沙发。”
史诗扇扇绕在鼻端的烟味:“这个常娥,我看她比小沐抽的还凶,不想要命了!烟有什么好抽的?不抽烟就不能画画了?要让爹娘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傅卉舒说:“小沐爹妈要知道了准能气死,常娥的就说不准了。”
“怎么?”
“常老爹是搞摄影的,常老妈是美术编辑,两口子都是艺校出身,思想应该比一般爹妈开放点,要不也不可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爱玩碰碰车呀!”
“这倒也是,”史诗咯咯笑两声:“难怪生出个疯颠颠的常娥来。”
“我去小沐屋里看看她画了些什么,你也看看常娥画的是什么吧,尽量别弄出声音,省得打扰她们,偷偷看看就行了。”
史诗点了点头,悄悄走进屋,站在常娥身后不远处往画板上看。画纸上画着一位坐在床头的女孩,女孩低着头咬着唇,双臂环膝,长发半掩面,手上缠着纱布,纱布上浸透着血渍,凄然动人。床下是散落的半枯萎的玫瑰花瓣,窗外下着雨,有一只小鸟欲飞不飞的站在电线杆上扇动着翅膀,像是在挣扎些什么。窗帘随风飘,细雨随风摇,干净透亮,淋漓酣畅,忧郁的蓝色调,颇具流动感。
史诗第一次看常娥画画,常娥很安静,常娥很认真,常娥甚至很严肃。头发被她胡乱扎了起来,没再像平时那样散着,整个脸部水落石出,史诗能够清晰的看到她那双微挑的凤眼和那张微嘟的嘴唇正在进行的上下对话——凤眼眨一下,嘴唇跟着动一下,怪可爱的。CD机卡在她的白色腰带上,她偶尔拿着小刀在纸面上刮一刮,偶尔拿着小水壶往纸面上喷一喷,每画五六分钟,往后退一退,凝神看一看,再拿起调色盘和画笔上前继续画。有时画着画着会皱眉,就把画笔扔到画架上的凹槽里,点支烟,闭上眼睛慢慢的吸,慢慢的吐,抽到半截,把烟掐灭,再拿起笔接着画。
这样的常娥,史诗第一次看。这样的常娥没了吵闹,多了静稳。这样的常娥抓住了史诗的视线,让她不由的去看,看着看着,心底的某一个角落,仿佛动了动,又软了下来。
跟史诗相似,傅卉舒也站在戚小沐身后看她画画。
颜料,松节油,画笔,画刀,呈半圆形摆在戚小沐右侧的桌子上,画布上画着一位躺在一张破旧木床上的半裸的姑娘,木床不稳固,好似风一吹就会吱嘎作响。姑娘秀发蓬松,身体微微向下倾,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胸前的两点。她的脸苍白如纸,眼睛紧闭,手腕上有一道深重的伤口,血从伤口中流出,一滴滴的染湿了细长的手指,染透了白色的床单,淡淡的血液与手指和床单互溶,不分彼此,妖异鬼魅。没人知道姑娘是在熟睡,还是已经死去。缺了一根腿的旧衣柜艰难的倚着带着裂纹的灰白色的墙面站立,缺腿处垫了三块青砖,维持了它的平稳。深棕色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暖壶和一个带着缺口的茶壶,旁边是一个倾斜着的好像是想向茶壶靠近的茶杯。暗灰色的地板上布满了玻璃渣和一个烂了半边的梨子,掉了漆的老式窗子敞开着,窗梁断掉了一根,窗户摇摇欲坠,上面的玻璃全部碎掉了,挂着三片枯叶的枯枝从窗口伸进来,在姑娘的身上留下一道灰红的影。室内飘荡的尽是沉重,窗外的天却蓝的明亮,明亮的刺眼,残留在窗户上的玻璃块反射着太阳光,锋利无比,似乎用手一碰,就能流血。
是的,血。画布上并没有醒目的红,即便是伤口处的血也只是淡淡的,可是却处处渗透着蜿蜒东流的血色。房间的透视与室内的家具布置相联接,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倒置三角形的构图法让整幅画面显得不安定,带足了如履薄冰的平衡,为寻平衡,血色向外蔓延,甚至溢出了画布,一度把戚小沐覆盖。她画的厚重,画的凄美,室内室外是一种强烈的对比,画里画外是一片血色的浪漫。
傅卉舒静静的站着,心脏不停的收缩,她不知道戚小沐受了怎样的刺激,她只知道戚小沐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肯定正在思索某些问题,她的思索里或许有生与死,或许有得与失,或许有靠近与疏远,或许有接受与拒绝,或许还有更多更多的其他,而无一例外的,这些问题都没有任何标准的答案,它们各自独立着,又互相影响着,矛盾又融洽。
傅卉舒悄悄地转身,悄悄地走到客厅,史诗正坐在沙发上发呆,见她过来,问:“卉舒,小沐画的是什么?”
“一个女孩。常娥呢?”
“真巧,常娥画的也是一个女孩。”史诗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小沐画的。”
“去吧,我也去看看常娥的。”
史诗在戚小沐屋里大约呆了三分钟,出来后,对傅卉舒说:“咱们好像错过了一些什么。”
“是啊,错过一些什么。小沐说要给我讲个故事,恐怕她想讲的就是她正在画的。”
“咱们猜猜看她们碰到了什么事?”
“我猜着,她们可能是遇到了一个在感情上受了挫折的女孩,这个女孩常娥应该认识,小沐肯定不认识,她认识那些人我都知道,一个比一个泼辣,里面不存在会傻到为情自杀的。小沐倒是有可能为情自杀,可惜我给不了她这个机会。”说着,傅卉舒把腿伸到茶几上,得意的翘了翘脚丫子。
史诗笑道:“你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只是实话实说嘛。”傅卉舒抱起抱枕,放松了身子,“早上打电话小沐就说看到血了……她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感情比我丰富的多,更比我胆小,爱胡思乱想,老人讲的那些神话传说咱们听听就过去了,她不,她会信。她嘴上说爱戴马克思毛润之,结果给她说个鬼故事她就不敢去厕所,看到这么多血她肯定吓坏了。”
“据说坚定的唯物者搞不了艺术,坚定的唯心者搞不了医术,小沐那性子正好跟你相反。她胆子这么小,以后怎么跟你一块儿应付压力?”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小沐。这家伙有时候胆子也挺肥,就是想让她胆儿肥得先有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傅卉舒掰着指头说:“一是跟钱有关,邪性一上来她为了钱嘛都敢干,高三她就替考赚钱,我不能短了她的钱花,省得让她再犯法。二是跟她自身利益有关,她不吃气,谁欺负她她准得报复谁,她妈欺负她她就拔她妈的气门芯,把她妈气的嗷嗷叫,可逗了。三是跟她在乎的人有关,小时候她听到她妗子说她妈妈闲话硬拉着我砸了人家好几块玻璃,这家伙胆子壮实着呢!”
“这也叫胆子壮实?”史诗惊叹:“她所谓的胆儿肥就是在背后使绊子呀!可真够坏的!蔫儿坏!”
“管她坏不坏呢,反正她的钱我管着,我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她不在乎谁也不可能不在乎我,三个条件全占了,以后她肯定能跟我一块儿应对压力,这就行了。”傅卉舒俏皮的做了个鬼脸。
“先攻经济再攻人,你伟大!”
“回答错误扣十分!”
“怎么?”
“有心才能有钱,她心里要没我这个人怎么可能把钱都给我呢?是先攻人心再攻经济。先浇水才能开花,先施肥才能结果,先有马恩列斯毛的培养,才有我们的茁壮成长,啊,感谢伟大的无产阶级导师们!”
“贫!”史诗想到她跟王灵各花各的钱,远没有戚小沐和傅卉舒知心亲密,略带黯然的摇了摇头。
傅卉舒看出史诗又想起了王灵,不忍让她多想,就转了话题:“你看小沐和常娥画的怎么样?”
“她们风格不一样,”史诗思忖片刻,说:“同样是女孩,常娥画的很清新,背景人物清晰明了,她想表达悲伤忧郁就直接传达给你了,大老粗也能看懂。小沐画的很诡异,她画上没有一样完整的好东西,破水壶烂窗户的,可是组合到一起又挺有味儿,她是想表达废物也有价值么?她画的好像每样东西都会滚下来,会毁灭,偏偏互相制衡,就像梨子想往下滚,又正好被玻璃渣卡住了;窗子想往下掉,又正好被那根枯枝抬住了。整张画都这样,一个想死,另一个又不让它死,死不了也活不了的,我看了半天看不出那个女孩是死是活,真是……常娥画的是雨天,天在下雨,小沐画的晴天,天在下血,我不懂画,也不大会赏画,一个水彩一个油画,不晓得是颜料问题还是思想问题,她们俩成天在一块儿闹,今天也八成碰到了同样的事,怎么画出来的画这么不一样?卉舒,小沐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她是挺喜欢踢男人裤裆。”傅卉舒怪模怪样地笑:“看样子你喜欢常娥的画多一点。”
史诗忙说:“小沐的我也挺喜欢。”
“咦,你急什么?”
“我哪里急了?”
“啊哈!你没急,你很镇定!”
“我真想一脚把你踹到密西西比河去!”史诗杏眼一瞪,掐一把傅卉舒的大腿:“瞧你那反讽的样儿!小沐都没你嘴毒!我快没法跟你说话了!”
“你可舍不得不跟我说话。”傅卉舒翘着嘴角闭目养神,三十秒后,她闭着眼说:“史诗,我想跟小沐睡一间房。”
史诗稍稍一愣,笑着说:“好,明天就换。”
“嗯,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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