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无性恋第三十一章(上) 父权/死亡/音乐

第三十一章(上) 父权/死亡/音乐

Yuri百合 孤野的无性恋 9393 Nov 24,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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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音大劫难!生死未卜!
01 父权
莫翊如给了知音许多启发和鼓励,她决定不再顾影自怜、自怨自艾,她要专心投入期末复习。元旦节的生日也没有特别庆祝,只是吃了一个蛋糕。阳春买了一套英语六级的网络课程送给知音当礼物,知音非常开心。这礼物太实在了。
期末考试顺利结束。寒假的第二天,知音骗阳春说要去培训班上课,上午便出门了。其实是去找新兼职。去了好几家琴行询问,有的暂时不缺老师,有的老板不在,还有的只要钢琴老师。她又去了离家较远一点的培训机构询问,有的只要全职,有的提成过低。跑了一天都没有结果,灰心丧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知音对妈妈打电话没有那么抗拒了。这一年,妈妈每个月都会给知音打电话,她答应过知音,不会说让知音难过的事,只是嘘寒问暖。 妈妈确实没有在电话里提起过父亲。
知音毫无防备地接了电话。
“音音,放寒假了没有?”
“放了。”
“今年过年要回来噻?”
“哎呀,我不想回。”知音心烦地说,本来心情就不好,再听见要她回家更是火上浇油。
“哎!”妈妈深叹一口气,“去年都没回来,今年还不回来,怎么给外婆、奶奶说嘛。”
“我和朋友约好要去日本看宝冢歌舞剧。”
“你总不会在日本待一个寒假噻?”
“我真的不想回来,想起他我害怕!”
“他不会再对你动粗了。他真的很后悔,他对我说了很多次要给你道歉,但是我知道你心里还没有放下,所以喊他先不要慌。今年过年你回来,你们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下。”
听到“心平气和”几个字,知音的膝盖回忆起了多年前被狠狠砸向地板的剧痛。
“我不会相信你了!我小时候听你的话,想心平气和地和他谈!结果呢!他是怎么打我的!”知音说完,挂断了电话。
不到两分钟,电话又打来了,知音掐断了。连续掐了两三次,为了让妈妈不要再打来,她最终接了电话。
电话里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从小到大,那个声音总是伴随着训斥响起,它载满了冲天的怒气和绝对的权威。在记忆中那个声音极少柔软过,即使偶尔轻言细语,也会让人感到害怕,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疾声厉色甚至恶语相向。
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说: “你到底有啥子不满意的!一年都没回过屋头,你任性也任性够了噻!你妈都说了喊你心平气和地说,你还敢挂电话!”
此时知音正坐地铁回家,车厢内没有座位,她拉着手环站立。听完这一通呵斥,她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的骨头像酥了一般握不紧手环,只能靠着扶杆支撑自己的身体。
“我回来还有命吗?”知音哭着问道。
“不就是打了你两下嘛,哪里真的要你命了嘛!我打不得你了吗?”语气还和当初喊着要知音命时一样凶狠!
“你知不知道你当时是怎么掐我的?”
“那我掐死你了没有嘛?!”
“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已经被你逼到自杀过一次了!你还要怎么样!”知音猛得一下跪倒在了地上,一边哭着一边说,车上的乘客无不被她吸引。
“自杀?”父亲不屑地说道,“莫在这里说这些话!你不就是想威胁我嘛!”
“我……我在学校跳水了!”
“那你现在死了没得嘛!”
“是学校保安救的我!”
“救你干啥子嘛,让你去死噻!像你这种对你亲生父亲都大逆不道的人,死不足惜!”
此时手机那边传来了母亲尖锐的声音:“哎呀,你在和女儿说些啥子哟!不是喊你心平气和跟她谈吗?你乱说些啥子话嘛!”
“你把手机还给我!我在教育女儿,你没得资格说话!”父亲抢过手机继续恶语相向,“你今年过年必须回来!”
“我死都不会回来!”
“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这些话!俞知音!没得我就没得你!是我给你了一切!你读幼儿园,你读小学,你读中学,你读大学,哪一次不是我帮的忙!” 又是这番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的陈词滥调。
“我大学是自己考的,关你什么事!”
“有些事你还不晓得。”父亲轻蔑地笑了一阵,然后提高了音量,“当初你校考,教你的那个退休教授是最有名气的!找她上课的人是要把人门槛都踩塌了的!要不是我的朋友有关系,请到她给你上课,你现在在哪里?还不光是找关系,你晓不晓得你找她上了两个月,几十节课,我给你花了好多学费?我告诉你,莫愧疚,十五万!就上那么几十节课,老子就给你用了十五万!”
当初知音联考考得不错,增加了她去西南音乐学院校考的信心。教她的老师是已经从音乐学院退休的仇教授。仇教授是全国颇负盛名的声乐教师。艺考时节,找她上课的学生多不胜数,若没人引荐,仇老师不会收。父亲托朋友的关系,才让知音拜在仇老师门下。知音上第一节课时,仇老师便一针见血指出了许多问题,虽然知音心里有些受挫,但却收获颇丰。仇老师并不看好知音,知音嗓音条件不拔尖,并且音准不是特别好,她不愿意收没有天分的学生,因为教起来累。她向知音父亲委婉地表达了她不愿教知音的意思,但知音浑然不知。父亲怕知音失望,并且都走到这一步了,便托朋友说服了仇老师收下了知音。知音一共跟仇老师上了五十六节课。一节课,2500元。为了不让知音有心理压力,父母没有告诉知音学费是多少,知音以为最多不过1000元。仇老师确实教得很好,知音也十分刻苦,两个月下来,有了质的飞跃。但她毕竟天赋有限,所以最终还是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考入了西南音乐学院。不过,这结果已经让所有人满意了。
知音不相信父亲说的话,她要听母亲说,母亲如是说:“音音,确实是这么回事。当时怕你有心理压力,就没有和你说。你不要再和你爸爸争了嘛。你们各退一步,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但这不是他伤害我的理由。”知音这话说得竟有那么点心虚,尽管她不觉得自己的道理有错。
“俞知音!”父亲又抢过了手机,“你,没有理由违抗我!第一,我是你父亲;第二,我是你恩人!没得我,你什么东西都不是!如果你还敢对你父亲不孝不敬,那你就是社会败类!”
“对,我就是。”知音的心理建设已经完全崩塌。
“俞知音,我跟你说!”音浪像海啸般扑来,知音的耳膜快被震破,“如果一周之内,你没回来给老子认错,那老子就去你学校找你!把你恶行告诉你们校领导,看你们学校还收不收你这种学生!这个学校是我让你考上的,我也有权利让你被开除!等你被开除了,老子就结束你这条王八羔子命!”
知音啪一声挂断电话,迅速拉黑了父母的手机号。她蹲在地上哭,周围的乘客对她指指点点。车厢晃动时,知音没蹲稳,摔在了地上,她没有力气爬起来。有乘客去扶她,问她怎么了。她意识到失态了,忙说着没事。她给阳春打电话,但打了好几个都打不通。她太脆弱了,她是只被生生拔去了刺的血肉模糊的刺猬,她想快点躲在阳春怀里,否则就要不治身亡了。
02 恋爱危机
知音也不知怎么到家的,一路上踉踉跄跄地走着,一会儿坐过站,一会儿走错方向。
回到家,泣不成声,阳春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她想逃离这里,想尽快和阳春去日本看宝冢,这样就不会被父母找到。
阳春回来时,知音已经哭不出来眼泪了,但残留的泪痕依然清晰可见。
没等阳春开口,知音便问道:“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给学生上课呢,开了飞行模式。”
“你们学院不是放假了吗?”
“艺考的学生,我过两天要出差,走之前得把他们的课上了。”
“出差?又去哪儿?”
“成都国际钢琴大师班邀请我去讲座。”
“那要去多久?”
“一周左右。”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日本?不是说好了放寒假带我去看宝冢的吗?我们签证都办好了!”知音急红了眼眶,忍不住放大了音量。
阳春愣了一下,知音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外。知音极少对她发火,她都不记得上一次知音发脾气是什么时候了。
“别生气呀,小知音!去日本不着急嘛,我们办的是三年内可多次往返日本的签证,随时可以去的。”阳春搂着知音,略带撒娇地哄着她。
“随时是哪时?”
“等我回来的时候。”
“你根本就没有计划!”
“我20号就能回来,我一回来就去日本,好不好?”
“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你对我的承诺都要为你的工作让步?”知音推开阳春,站起来,责备道。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阳春表情在一瞬间严肃了,“你不是说过,你永远都会支持我的工作吗?”
“我当然支持你的工作。你随时可以去工作,但我讨厌你说话不算数。你去年暑假有工作,推到了现在,现在又有工作,还要推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说了等我回来就去,我现在就买飞日本的机票。”阳春不悦地拿出手机,略烦躁地翻着手机页面。
“谁知道你回来的时候又会有什么事?没准儿哪个电视台邀你去演出,哪个比赛邀去你指导,你现在是副教授了,谁都抢着要你,就我不行!”知音吵着吵着又哭个不停。
“你这么说就真的是无理取闹了!”原本知音哭阳春是会温柔以待的,但此时知音的话实在刺耳,再一哭闹,阳春许久没有过的脾气便冲了上来。
“你真以为我无理可循?不说去宝冢了,就说去游乐园的事吧,你也是拖了一次又一次,拖到游乐园改建成住宅区也没去成。五十分钟就能到的地方,也能被你拖黄了!”
“你也知道五十分钟就能到,那你干嘛不自己去?宝冢离得远又是在国外,我肯定会陪你去的。但游乐场那么近,你实在想去玩儿可以一个人去,要不约上你那个小伙伴莫翊如?找舒心也行呀!”阳春冷静下来和知音讲道理。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是想和你一起去!”知音在这一刻火山爆发,阳春居然这么不懂她。
“你不是每天都标榜自己独立吗?都那么独立了还非要爱人陪着才能去游乐场?”
“我……”知音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猛灌了一杯水,才接着说,“宝冢是我梦寐以求想要去的地方,你如果实在不方便,我可以一个人去。游乐场只有你陪我去,我才会觉得有意义!”
“我都说了等我工作回来,我就会陪你去宝冢。你路痴,我不会放心你一个人去的。”
“可是,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失望。算了,你安心工作吧,工作完了你就回家过年吧。反正,我永远没有你自己的事情重要。”知音心灰意冷地瘫在沙发上,她没有力气再和阳春吵架。想起父亲在电话里对她的那一通否定和打压,她觉得她没有价值了。
“能不能不无理取闹了。是你说的,你想做一个成熟的大人,而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是你说的,我们遇到矛盾时,要好好讲道理,而不是一味地任性、胡搅蛮缠。”
“我怎么没讲道理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知音有气无力地说道,苍白的嘴唇艰难地变化着口型。
“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幼稚?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阳春不温不火地说道,但表情里却充满了失望,“以前我们也吵过架,也发生过误会,但每一次你都会冷静分析问题,从来不会故意对我发脾气。但你想想你刚才说的话,什么叫‘我永远没有你自己的事情重要’?我接这么多工作是为了什么?我这学期几乎每天都排了艺考生的课,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自己呀。”知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只是为了我自己?”阳春冷笑了两声,“你觉得我这么自私吗?”
“你不就是为了多挣钱早点买施坦威吗?”
“呵!原来你这么想的呀,那我白折腾这么久了!”阳春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微微泛光,她咬了咬嘴唇。她本以为自己会怒骂知音,但失望到了极致时,所有的愤怒都没有意义。她痛心地说,“我是为了你呀!你说你想出国留学,但不管你去哪个国家,学费至少100万,我是在为你挣钱!”
阳春的话,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我……没想过要你为我挣学费。”
“那你不出国了吗?”
“不是可以申请全额奖学金吗?就像你那样。”知音天真地问道。
“你知道那得有多拔尖吗?”阳春反问道。
知音彻底说不出话来。她以为只有她为了让阳春早日拥有施坦威而想方设法开源节流,没想到阳春也在了为实现她的留学梦费尽心血。拼了命想要做一个成熟、理智、讲道理的大人,终究还是犯了最幼稚、最孩子气的错误。
“自从我们在一起,我没有哪一天不曾为你打算,可你却因为我不能陪你去宝冢就对我发脾气,还说那些伤人的话,我真的失望了,我再也不要为你付出了!”
知音万分悔恨,若没有父母那一通电话,她一定会紧紧抱着阳春,向阳春道歉,任凭阳春惩罚。如果阳春对她心寒了,她愿意付出一切去把阳春的心暖热。可父母那通电话,让知音萌生了新的想法。
往后的两天,阳春从早到晚都在给艺考生上课。她和知音整整两天没有说一句话,饭也没在一起吃。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冷战。阳春虽然很爱知音,但她只要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中,就不会考虑别的事,冷战并没有那么难熬。只有在晚上,知音躺在她身边却安静得像一具冰冷的尸体时,她会期盼知音开口向她道歉。
知音则时时刻刻都忍受着锤心刺骨般的煎熬。她心思过于细腻且敏感,每次和阳春发生矛盾,她感受到的痛苦要比阳春深刻数倍。生就这种性格,是知音的不幸。这两天,父亲恶毒的言语总在耳边嗡嗡作响。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之际,历历在目的是和阳春历经的那些矛盾、争吵。
她如何配得上阳春?如果自弹自唱比赛失败是因为钢琴并非她的专长,那么金声杯也一败涂地,又叫她如何为自己开脱?甚至连与保研息息相关的英语六级都过不了,阳春凭什么一次又一次理解她,一次又一次容忍她?
她已经用尽全力了,但依然没有缩短一星半点的差距。阳春已经是副教授了,而她只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帮助连西南音乐学院的门都进不去的废物!
她想起去年七夕节前阳春说的话,“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帮不上吗?”一句无心的话,被知音反复揣摩、咀嚼、解构,衍生出了新的含义——阳春值得更好的人。
从她溺水住进阳春家开始,阳春不知给过她多少帮助,而她回馈给阳春的却只有数不清的麻烦。她一直在拖累阳春,如果没有她的话,阳春可以更专心工作,更快拥有施坦威……没有她,阳春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而幸福!
两天后,阳春出差了。知音去了医院。
“说说你的情况吧。”
“我没什么症状,就是不喜欢活着。”
“这个想法持续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十来年吧。”
“那么小就有轻生的想法?”
“我妈怀我七个月的时候,胎心不稳,我差点在她肚子里窒息,可能那时候我就想去死吧!”
……
她去了多家医院,医生经过初步诊断,都说她有抑郁症。
“怎么都说我有抑郁症呀?想死就一定是抑郁症吗?可我从小就这样。难道我从娘胎起就有抑郁症?……没有抑郁症,难道就会觉得人生有意义吗?人生没有意义,这是我的哲学观点,跟抑郁症有关系吗?就像水,它本来就没有味道,并不是因为我味觉失灵。”
她不仅有抑郁症,还有非常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每一位医生都认为她需要长期治疗。
“虽然我每天都想去死,但我不要被他杀死!他每天都在我的脑子里撞门,然后掐住我的喉咙!我宁愿我自己跳楼,我也不要……”
她去了精神内科。
“我睡不着,我彻夜失眠!我只要一失眠这些恐怖的东西就会拼命钻进我的脑子里!求求你开点药,让我睡着吧!我白天的情况会比晚上好,只要能让我睡一整夜,我就没那么痛苦了!”
……
一周后,阳春回来了。这一周里,阳春尽情地工作,没有受到一丁点儿来自知音的打扰。知音一条短信也没有给她发。以往出差,知音每天都会发数十条信息给她,并且不要求她立刻回复。她只要空闲时回上一两句,知音就心满意足了。第一次,一条信息都没有收到。收不到知音的信息,原来是有一点寂寞的。她以前没有体会过这种寂寞,因为知音随时随地都会让她感到十足的安心。她从来不会找不到知音。
等了一周的道歉,无果,阳春本想直接从成都回吉林过年。但,她还是选择了先回家。回到家里,知音见到她竟那般冷若冰霜,甚至连眼睑都未动一下,视若无睹。她不知道,知音是不敢看她。她过于美好,只一眼,便足以灼痛知音的双眸。
“明天我要回吉林了,你照顾好自己吧。”
“好。”
这是唯一的对话。
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感受着彼此的冷漠。
阳春想要的只是一句道歉,哪怕只有三个字,也足以弥补所有伤害。她已经买好了两人一起去吉林的机票,只要知音肯道歉,她便爱她如初。回忆起对知音的种种付出却只得到了一句“为了你自己呀”,她为自己感到心疼不已。
知音睁着眼睛,等着阳春入睡。她好爱阳春,爱到几乎每天的心都是痛的。她生怕阳春有一丁点儿不幸福。可她太弱了,她没有带给阳春一丁点儿幸福的能力。她听着阳春熟睡时的呼吸,好想贴在阳春的胸口上感受心跳的律动。曾有多少旋律与节奏是从这律动中诞生。她只要听一听阳春的心跳声,她那枯木般的心就能复苏。但,阳春不会再把她搂在怀里了。
第二天早晨,阳春醒来时,看见身旁的知音还睡着。她下意识要去吻她,但刚凑过去一点,便停住了。她迅速起了床,去洗漱。知音睁开眼,其实她一夜没有睡,也不可能睡着。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注视了阳春一整夜。已经到最后了。
阳春收拾行李时,看见知音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走了。”阳春说,她已经收拾妥当了。
“你已经不爱我了对吧?”这是自那天吵架后,知音第一次主动和阳春说话。
“你自己觉得呢?”阳春把问题抛给了知音。
“你说你再也不想为我付出了,所以……我明白了。”
阳春听完,什么也没说就拖着行李箱走了。知音终于失去了阳春的爱情。
阳春离开二十分钟后,她便开始做她深思熟虑的事了。
03 死亡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里?”
“您知道旺生镇的旺乡村有一处废弃工厂吗?”
“去那儿干嘛?那工厂都废弃十多年了,周围荒凉得很,根本就不会有人去。”
“嗯……有点事。”
“那地方远,平时打车去都得一百多,现在春运,还不知会堵多久呢!”司机有些为难。
“没关系。只要能去,您收多少钱都可以!”知音颇有些急切,她已经被好几位司机拒绝了。
司机示意她上车。
“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
“那去那里干嘛?不是本地人都不知道那个地方。”
“嗯……我去拍点照片。”
“那破地方有啥好拍的?”
“学校作业,我学摄影的,我去那里采风。”
“哦,那你们这专业也挺不容易呀,那么偏僻的地方都要去。我跟你说呀,我要不是旺生镇的人,我都不会知道那么个地方。”
“那我运气……可真好。”
闲聊了几句,司机大叔安静下来了。知音戴上耳机,一边麻木地看着窗外迅速变化的风景,一边听着她此生最爱的音乐。
古今中外,那些触动过她的旋律,她多想能把它们带走。灵魂若能携带着音乐离开肉体,即便堕入地狱也能羽化成天使。
古筝曲《高山流水》,古琴曲《阳春》《白雪》让那一天的回忆历历在目。
“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呀?”
“俞伯牙的俞,‘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的知音。老师,你名字的含义是‘阳春白雪’吗?”
“不,是‘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的阳春。”
……
窗外那一排排枝繁叶茂的树,正往后退却,车子仿佛驰骋在一条时空隧道里。如果可以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会夺走命运三女神手中的纺线,亲自操控自己的命运。可如今她已经无法再力挽狂澜了。
耳边传来了那些她爱的咏叹调《今夜无人入睡》《晴朗的一天》《偷撒一滴泪》《为艺术,为爱情》……这些咏叹调,无论再听多少次,她都甘之如饴地为它们奉上眼泪。
“怎么了?小姑娘,受什么苦了吗?”司机大叔听见知音啜泣的声音,回头瞥了一眼。
“没有受过什么苦。”
“是呀,这么小的年纪,哪儿吃过苦呀。”司机大叔干笑了两声,“苦呀,还在后头呢,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再苦的黄连也要笑着吃!你现在,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
“嗯,我从来没有受过什么苦……只是不想活着。”最后半句话,咽在了肚子里,说出来太矫情。
时间不多了,歌剧必须谢幕,音乐剧开始上演了。《伊丽莎白》《歌剧魅影》《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她听着其中最扣人心弦的唱段。
人生是多么地没意义,才迫使人不得不去创造,创造出节奏,创造出和声,创造出旋律,好熬过这几十年漫长而虚无的日子!
车已经远离了城镇,窗外的世界褪去了繁华,被荒芜蚕食。荒芜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返璞归真了吗?
司机大叔接了一个电话,他按免提接听,传来一个口齿不太清晰,口音很重,语气较为急切的苍老的声音。此时知音正在听贝多芬的《悲怆》第二乐章,抒情柔和的旋律较为安静,知音能听见电话的内容。老人是司机大叔的母亲,她催促着儿子去医院做手术。司机大叔说,等过完年再去,过年跑出租生意好。老人焦急地说,拖不得,拖不得。司机大叔略微不耐烦地回答着,知道了,知道了……
众生皆苦……
“到了,就是这里了。走了三个钟头了哟!平时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哎,好多年没来了,我都认不出这里了。”
“谢谢。”
“这里可打不到车,你一会儿回去时沿刚才来的路往镇上走,可能要走三十分钟才能到街上。到了街上应该会有出租车,如果人家不愿意往城里跑,你就打车到旺生镇中心汽车站,在那里坐大巴车,就能回城里了。”司机大叔很有耐心地说。
“谢谢您!”知音付了钱,下车后对着司机大叔轻轻鞠躬,郑重地道谢。这是她最后一次接受人类的善意。
知音目送着车子离开,谢谢你,送我最后一程。
眼前,便是一排厂房。颇有年代感的砖砌的平房有些突兀地伫立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厂房外面的地上杂草丛生,知音小心翼翼地走着,恐被绊倒。最左侧的那间房顶都塌了的厂房外堆砌着废弃的砖瓦、水泥袋、麻绳,还有些无法辨识的垃圾,这堆垃圾把这间厂房的入口堵得死死的。冬日的风总是冷的,知音禁不住哆嗦了起来。“嘎吱”一声响,吓了她一大跳,背上热汗直冒。回过神一看,原来是正中间的一间厂房的木门被风吹得嘎吱响。她走了过去,门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这门早已失去守卫的力量。室内空间不大,地上堆了许多杂物,仔细辨认,可以看见床垫、遥控器、布料、木头架子,还有不少停产多年的饮料的瓶子。这里应该是员工宿舍。没有堆放杂物的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尘灰,风一吹,便尘土飞扬。四周的墙壁没有粉刷过,红砖在雨水的侵蚀下,浮了一层毛绒绿,知音看了两眼,觉得恶心。房顶竟是用木头与彩钢板搭临时建起来的,也不知能不能抵抗得了地震或是大暴雨。
凡是能入内的厂房,知音都去探索了一遍。最终她选择留在最右侧的这间。这间厂房的门是铁制的,虽然合页坏了门关不上只能虚掩,但它依旧顽强地为这间房挡风避雨了多年,所以这间房里的灰尘不算厚。脚踏在地上,能听到清晰的回响。她将耳机拔下,将音乐空放,声音效果比用耳机听起来更为饱满,明亮。这被人遗忘多年的断壁残垣,被音乐装饰成了“演奏厅”。
她从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张由数十张谱子拼接成的“地毯”,将其展开,平铺在地上,然后坐了上去。谱子是阳春所创作的。她又从包里拿出两大瓶矿泉水,开始吃药……喝一口水,吞两粒药。她从不同的医院,分别买到了​劳拉西泮片、思诺思、西酞普兰,共有三四十片。伴随着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中那最为人熟知的场景音乐,她吞完了这些药。竖琴和提琴奏出的颤音是天鹅微微扇动的翅膀,是她静待死亡的心颤。她在心中哼唱着双簧管吹奏出的那段缠绵悱恻、凄美至极的旋律。天鹅弥留之际时,会唱出夜莺也无法媲美的歌。这美到令人心碎的旋律,莫不正是一曲天鹅之歌?可她的天鹅之歌呢?她再也没有机会唱出歌来。圆号也加入了歌唱,低沉而宽厚的音色将旋律渲染得如此悲壮!是谁的悲鸣?她的呼吸随着旋律的起伏而颇有律动,她嗅到了空气中那股被尘封多年的气息……
吃完药,她感到胃里很不舒服,她很想吐,但她不能。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由谱子拼接而成的“被子”,这些是她唱过的所有作品的歌谱。就让这些歌谱成为她的“往生被”。她将此盖在自己身上。她侧身蜷缩,双手合拢放在唇边,以胎儿在母体里的姿势——未出生的姿势——静候死亡。阳春所作的曲,她所唱过的歌,便是她的灵柩。音乐还在播放……
我会孤独……死去,没有葬礼,没有哀悼……幸而,在离开人世的最后一刻,还有音乐为她送葬。音乐带她回忆起了阳春,和阳春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从她脑海里浮现然后飘然远去。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萦绕在脑海里的是阳春为了挽救她而弹奏《荆棘鸟》的画面,可音乐再也无法挽救她了。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萦绕在耳边的是莫扎特《安魂曲》中的《垂怜经》。就让莫扎特的天鹅之歌为我送行吧……音乐,还有阳春,我至死都还爱着你!
全剧终
好啦,开玩笑的,这里剧终的话,我不得被读者们刀死!!
下篇预告:
知音这次还能生还吗?去这么个荒郊野岭自杀,肯定就是不想被救啦!阳春也已经坐上回家的飞机了!知音还有救吗?评论区留下你的猜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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